有狐不轨窃仙郎

　　“姑娘废了那么大力气把我从坟中扒出来，就是为了保口腹之欲？”

　　“小郎君长得甚是俊逸，说不定呢。”

　　扶黎唔了一声：“我猜不会。”

　　油盐不进，青客眉梢微挑：“那可真是白费了我来前辛苦编的那一筐谎话。”

　　扶黎微怔，旋即笑了一下，她方才吓唬人时扯谎扯的就挺蹩脚的，若真的说谎，自己又怎会听不出。

　　冥思间，行驶着的车子却停住了。

　　外面人声嘈杂，青客撩开车帘一角，淡淡道：“衙役张贴告示，前头路堵了，等片刻罢。”

　　“赵文…赵文卿！”车外一个老人惊诧的声音响起，“不就是两年前从上京派到咱们这儿来巡察的那个侍郎赵大人么？”

　　“对对！可不是他！”旁人被提醒，恍然大悟地道，“此人甚是周正端方，待人也和气，怎生出了这等事情？”

　　“何止周正端方，我还记得那会儿赵大人乘驾出行，未出半日花果盈车，哪家姑娘不是眼瞅着他过去的？那叫一个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十七岁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先前到我们这里来，年未及弱冠…”“当年风光无限，可你瞧今日告示，越礼悖逆，为官不仁，现如今落得个全家抄没的下场，啧，流放岭西的途中还丢了，你们说是不是他背后真有那么一股子势力意图谋反，现在失踪，是手下人将他救走了？”

　　“快别说了，青天白日怪吓人的…”一个妇人抱紧手中孩童，打断了男子煞有介事的话，“那些达官贵人的事，与我们何干，看看热闹就是，赶紧散了吧！”

　　“林家娘子这话说的，我怎么记得你的阿根当年患热疾，无钱医治，都快死了，还是跑到赵侍郎车下，让人家帮寻的大夫？”说话的男人挤眉弄眼，一脸调侃之意。

　　“去去！”林家娘子脸色一白，生怕和这个失踪的赵文卿扯上关系，“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年哪知他是这等样人，现下知道了，我还担心当年娃娃用的药里有不好哩！走了走了！”说罢抱着孩子挤出人群，匆匆离开。

　　众人也觉得晦气且无趣，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会儿，各相都散了。

　　纤乘马不必人提醒，见道路通畅，自行拉着车往前走，方才人们的话回想在耳边，扶黎皱了皱眉，心口突然有些发闷。

　　青客看了他一眼，道：“人都是这样的，巧伪趋利，避害忘恩，何必放在心上。”

　　回应她的是片刻的沉默，须臾，扶黎突然沉声道：“赵文卿，是谁？”

　　青客眸色微凝，转回脸去，收紧了袖中手指：“不相干的人。”

　　马车驶地顺畅，不一会儿便将那个郡县抛在了后头，人声也逐渐销声匿迹，纤乘马的速度越来越快，车窗的帘帷被拂起，若有水声激激，由远至近，眨眼间便到了荒野中的江流之畔，青客突然握住他的手，道：“坐稳了。”

　　车外扬起一声马嘶，纤乘马两耳生风，蹄下不停，跃入汤汤江水，车轮破浪而行，却越升越高，不消片刻，即顺水而上，再望向窗外时马车已然腾空而起，驶入云间，近处鸟兽被惊的四散，只是很快便也听不到了，四周风声水声尽数消弭，青客松了手，笑道：“招摇了些，不过还是避开那些弯弯绕绕的官道好，省时省力。”

　　扶黎撩开窗帘，望着眼前云蒸霞蔚的瑰丽之景，默然地道：“姑娘不是要带我上天吧？”

　　青客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上天？上天不好么？”

　　扶黎道：“仙居云间，地载凡生，鬼入酆都，妖修于深山。”

　　言外之意像是在说，她是妖，合该住在山里，去天上凑什么热闹。

　　青客无语凝噎，在人间转生了百儿八十年，今世竟成了个书呆子，果然是自己寻来的太晚了不成。

　　扶黎察觉到她一言难尽的神色，垂了眼睑：“我万事不知，只记得先前读过的死书，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青客一时无言，却朝他的方向靠了靠：“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我不吃人，也不害你。”她顿了会儿，又道，“我不住在天上，也不在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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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你喜欢看书？”

　　扶黎应声道：“我不知道自己生前是个怎样的人，也许喜欢？”

　　马车乘风驾雾，穿过千里之霭，直到霞色光芒尽数敛去，化成深重夜幕，又亮起熹微晨光时，纤乘马腾下云端，落了地，又是一处无人荒野。

　　只是这里的景致与来时的荒野不同，先前那里有几片稀林，地上蔓草盘踞，风吹到身上颇有干燥之感，此地树干虬曲，却多绿意，风拂过手脸，带着湿气，远处隐约有浪涛声。

　　唯一相同之处就是都看不见人，容易避开耳目。

　　浪拍礁石声越来越清晰，一阵风挟裹着海腥之气扑进车中，打个旋又溜出去，青客抬眼，“到了，东海之滨，岐平县。”

　　纤乘踢散四蹄上还沾染着的云雾，俨然又成了那个放到集市上毫不起眼的瘦马，慢慢拉着车往前走，穿过几个渔村，驶进了一处热闹有余繁华不足的小县城，沿海偏僻，过城门时例行察检也就是走个样子，扶黎连脸都没露，便畅通无阻的进了城。

　　“青小娘子回来啦。”马车停下时，一道热络的声音在车外响起，青客探身出去，看见车下站着的人，笑了下：“才回，张婶。”

　　青客笑意浅淡，几乎是勉强挂在脸上，说浮流于表也不为过，那个被唤作张婶的中年妇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上前递上手里提溜着的两条鱼，笑道：“呐，昨日捕的多些，这两条给娘子和坊里的姑娘们炖汤喝罢。”

　　青客弯了弯唇：“怎么好白收张婶的东西，还是…”“哎呀，”张婶到近前，拴着鱼的绳子塞到青客手里，“顺手的事儿娘子还和我客气！”她见青客接了，才撤开，黧黑的脸上笑容咧地大大的，“娘子离开这几日，嗣音坊都没再开张了，我们都等着听姑娘们唱曲儿呢！哎，今晚开台不？”

　　青客道：“今天怕是不行，我还有些事没办完，明日可好？”

　　张婶微愣，有些失望的样子，旋即又笑开：“好嘞，娘子有事，先忙自己的，我们劳累一天，就爱听姑娘们唱曲儿，如今听习惯了，一时听不着还挺不舒坦，明日便明日吧，娘子自便，我忙去了。”

　　青客点头嗯了一声，退回了车内。

　　扶黎撩开车窗的帘帷，放眼望去，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皆着短褐斗笠，面容黝黑，忙活着补网晒鱼，也有人闲下来了，半挽衣袖裤腿坐在门前唠嗑，一派热闹和谐之景，听着那些邻里说笑，无端叫人心里也舒服了许多，见青客坐回身旁，便把眼睛收了回来。

　　青客端详着他的神色，眉目突然舒展：“你喜欢这里？”

　　扶黎点头道：“乡风质朴。”

　　青客笑了一声：“质朴……唔，不论如何，你喜欢就好。”

　　说话间，纤乘马停了下来，青客自顾自撩了车帘：“下车吧。”

　　及双脚落地，抬起头来，发现已至长街尽头，再往东去，不远处便是靠海的礁岸，潮浪冲刷声听得极为清晰，临街的地方有一处两层的小阁楼，匾额上头书着两个隽秀刻字：“嗣音”，想到方才张婶的话，这里应当是处歌舞坊。

　　待走进去，里面的布置便证实了扶黎的猜测。

　　阁楼不大，底下一层便是厅堂，摆着的几趟板凳座椅占了一半的地方，前头半人高的勾栏台占了另一半，挂着层叠帷幔，宽阔敞亮，堂中所摆皆是最普通的规制，放眼望去，又同平常的不大一样。

　　桌椅窗牖，台阶阑干皆是木制，却没有一处上漆，只是抛光完事，保持着木材原本的颜色，帷幔也不像寻常歌舞坊中那样热闹喜庆，而是浅淡的天青色，整间厅堂干净而寡淡，不见生气。

　　扶黎想到从跟随青客救下开始到现在一直伴随着他的异样之感来自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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