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不轨窃仙郎

　　当然不是别人。

　　慕生离开时，京城是个艳阳天，子衿出城给他送行。

　　将军和国公两府已经商议好，她业已及笄，慕生也年满十七，待慕生赈灾平乱回来，便安排两人成婚。

　　子衿倾壶斟上一杯酒，递与慕生，话说的一板一眼的：“妾，待君归来，与子结发。”

　　这是她喜欢慕生的第两千四百八十一日，放弃让慕生喜欢自己的二百六十四日。仍然喜欢，只是没了盼头，就不想傻笑了。

　　慕生古井无波的眼睛瞧着她，淡淡颔首，一杯酒满饮而尽，放回漆盘。

　　哒哒马蹄声渐行渐远，子衿望着城门外扬起的尘土，眼中像漫起茫茫大雾，转身欲回，却冷不丁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她恍然回神，忙往后退了一步，福身道：“问殿下的安。”

　　方绍清温然道：“一直看他走远，都没注意到我？”

　　子衿微讪：“毕竟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

　　“慕生做事刚断果决，想必很快就能回来，不必担心。”

　　子衿点点头：“殿下说的是，我还有些事情，便先告辞了。”

　　她说完，从方绍清身边走了过去。

　　“子衿。”

　　方绍清突然喊了一句，子衿的步子顿时停住。

　　方绍清转身，大步走到她肩侧：“这么急着走？本宫还有东西没给你。”

　　子衿抬眼，方绍清从怀中掏出一个蓝皮册子，递到她手里：“诺，本宫新写的琴谱。”他低头，冲她一笑，“还有先前的九本，宫侍都给你送到了吗？可曾试着弹过？喜欢么？”

　　子衿掌心托着那本册子，被方绍清揣的久了，上头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方绍清见她不语，又问了一遍：“嗯？”

　　子衿垂下眼睑：“收到了，弹过，喜欢，有劳殿下，容子衿先走一步。”

　　短短几个词砸进耳中，方绍清皱眉，伸手一把捉住了她的腕。

　　子衿一震，将手腕往外一拉：“殿下？”

　　方绍清紧紧攥着不撒手：“为何躲着我？”见她不语，他加重了语气：“生辰那日子衿还说本宫是难得的知音之人，为何这一连几个月都避而不见？”

　　子衿倒吸一口凉气：“殿下，请你放手。”

　　方绍清敛眉：“你不说我说，因为夏慕两家是世交，你们有婚约，等他回来你就要出嫁了，可是子衿，你真想为了一张白字黑字就这样把自己嫁出去？”

　　子衿嘴唇微歙，白着脸道：“一则一厢情愿，二则父母之命，三则，”她蓦地将自己的手腕从方绍清手中抽离，“殿下逾距了。”

　　方绍清身形一僵，放开了抓着她的手：“抱歉，未想逾距，只是得遇知己不易，无奈姑娘退避至此。”他的目光移到子衿腕间，道，“就连本宫送你的红玉手钏，你也从未曾戴过。”

　　子衿后撤一步：“能与殿下相交是我的幸事，只是殿下虽是子衿之友，到底男女有别，我又有婚约在身，理当保持距离。”

　　方绍清沉默片刻，道：“姑娘说的在理，本宫自当恪守，知己便足够了，怎会想有其他。”

　　子衿眉目间紧绷的神色缓缓松弛，略一屈膝示意，进了城中。

　　. . .

　　慕生行事确如与他兄弟相称的方绍清所说，刚断果决。

　　他到晏城不过一个月，带兵剿灭匪乱，疏泄河道，杂碎琐事皆处理的有条不紊，干净利落的好像在割韭菜，太守再次上表，换得皇帝龙颜大悦，早早给慕生写好了擢升的诏书，只等他风光归来。

　　然而一月后再一月，肆虐的洪水得到控制，晏城中却有疫病开始横行。

　　夏日遭洪，瘟疫泛滥几乎是在所难免的事，何况，何况洪水将将退去便死了那么多人。

　　时气湿热，堆积的陈尸极易腐化，若不及时处理，岂能不生疫病？这桩事慕生却做得不大利落。

　　大衍皇帝又开始愁了，疫病大行，晏城现下百废待兴，又地处边鄙之境，恐无良医。

　　何况从上京到晏城路途遥远，即便此刻立时派太医过去，入城之后寻病问药也需要时间，可再不快些，晏城民众都要死绝了。

　　朝中绣禽绘兽的袍子们从面面相觑到无头乱转，谁都想不出好主意，对远在晏城那位有成少年的信心也开始动摇。方绍清却道：“诸位大人不必担忧，当日慕生曾考虑到或有今日之灾，是以前往晏城时随身带了一名医士，有妙手回春之能。”

　　众臣安心下来，纷纷赞扬慕生有卓识远见，方绍清所言不虚，十七日后慕生上书至京，言说医士已然配出良方，疫情得到控制，陛下颇欣慰的拿着奏表夸后生，白纸黑字上却透出涔涔血渍，染红了指尖，奏表惊落阶下的一瞬间，朝堂大殿外忽而刮起惨惨阴风，拍击窗牖，似厉鬼夜哭。

　　众臣皆惊，大呼天象生异，恐有冤情。

　　皇帝陛下坐不住了，派人暗中快马加鞭前往晏城查探，方知整个晏城已经民怨冲天。

　　慕生的良医根本没有配制出所谓的良方，那方子根本就是断人性命的毒.药，所有出现疫病症状的百姓人手一剂，十分公平。

　　据说慕生驱使男丁在城鄙高坡辟出一块空地，所有病亡或毒死的疫尸全部运往此处焚化，一连数十日黑烟不断，所谓的疫情已然得到控制，不过就是所有得病的百姓，不管或轻或重，都死光了。

　　更有人言之凿凿，慕生剿灭山匪之时，所擒匪徒不论主从大小全数杀之以外，还将其曝尸街头以儆效尤，晏城浮尸遍野，才导致瘟疫肆虐。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慕生此行之狠毒阴损，令人胆寒齿战。

　　狗急了都跳墙，何况瞧慕生平日行径，本就是条冷漠无情的崽子狼，今夕践踏黎民，明朝便能通敌叛国。朝臣们如是论断，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这孩子平日是不近人情了些，可谁知竟会做出这般草菅人命的事来！”国公下朝回来，气的脸色发白，颤着两手在堂中不断徘徊，“数千条人命，就这么烧成了一堆灰！天公遣他！”

　　子衿失手打翻茶盏，热腾腾的水洒了一袍袖。

　　她不管不顾地跑到太子府想问个确切，恰逢东宫同臣子议事，门丁不放她进去，只好在府外等着，正午太阳焦辣辣的噬人，子衿在门外等了足有个把时辰，仍不见有人出来，浑身虚汗直冒时，寂寂府门前的安静突然被人打破，阿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小姐，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老爷找你呢！”

　　子衿闻声转身，阿姚已经跑到旁边，气喘吁吁道：“小姐快回府罢，老爷正在气头上，你这个节骨眼跑出来，只怕要受罚了！”

　　子衿摇头：“不成，阿姚，你让我问问清楚，我不信慕生哥会做出这样的事，我得问问清楚。”

　　阿姚敛眉，欲言又止，边拉住她的手腕边道：“小姐快回罢，府里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再不快些，只怕今晚要罚跪呢。”

　　子衿被她拉住手腕，吃痛轻嘶一声，阿姚顿时停住：“小姐怎么了？”

　　子衿蓦地抽回手，怔怔摇头：“没事，罚跪便罚跪吧，我不要回去。”

　　阿姚停驻良久，终于道：“别等了，小姐，奴婢出门前将军府的人到府上，送来了慕夫人的信…”她小心翼翼看了子衿一眼，“说，说将军家门不幸，出此逆子，配不上国公贵女，已经主动提出退婚了…”

　　子衿抬脸，一颗虚汗从额角滚落：“什么？”

　　阿姚咬住嘴唇，一言不发地瞧着她，点了点头。

　　子衿的身形虚晃了一下，阿姚一怔，忙要扶住她，不远处却突然响起方绍清的声音：“子衿！”

　　府门前人影一闪，方绍清已然上前，扶住了她的肩：“你怎么了？”他转头，朝才出府门的官员道：“大人们且先回罢，恕不远送。”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忙道告辞，很快便散了个干净。

　　方绍清瞧着子衿苍白的脸，关切道：“没事吧？快进去。”

　　子衿摇头，后撤一步，脱开了他的手，才道：“殿下，慕生哥的事……是真的？”

　　方绍清面色变得晦然，别开了眼睛：“我们进去说。”

　　他说着，手自然地去扶子衿的手腕，动作却一顿：“你的手怎么了？”

　　子衿忙道了声没事，想背过手去，却被慕生一把拉住，撩开了袖子，手腕上被茶水烫出的血泡暴露在他眼前。

　　方绍清蓦地抬起头：“怎么弄的？”

　　子衿道：“来时不慎把茶盏打翻，烫了一下，没事。”

　　方绍清眉锋一蹙，把她拉进了府中，边吩咐人道：“去拿烫伤的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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