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孤本

　　“今少主有破军之勇，小姐有七杀之命，唯欠贪狼之谋，只要觅得这贪狼宿主，三星齐聚，天下必可易主。”
　　这是妲己八岁时，在西岐听到的一句话。
　　当时，神和妖备受人类尊崇，她的母亲是来自青丘的美艳九尾狐，她的父亲是个胆小怯懦的商臣，为避免招眼，她们母女从未显露过妖族身份。

　　“妲己，进宫后要谨守本份，莫要作意气之争，以免祸及家人。”
　　“女儿谨遵父命。”
　　那年，她刚过及笄之年，奉旨入宫。

　　春花啼鴂，王城新柳。
　　满城春色，映衬着胜似繁花的笑靥。百姓传唱，苏家有女，倾国又倾城。
　　犹记得五年前，商王帝辛出巡，骏马上，他意气纷发。年仅十一岁的苏妲己，在人群中凝望着这男子，便醉在那一脸的温情里，芳心暗许。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五年相思终得愿。
　　一纸皇谕，入宫伴驾。

　　“民女苏妲己觐见大王。”
　　“爱妃免礼。”他依然是五年前那般，只是此刻会对她笑，会轻抚她的手，是那么的真实。在梦中思念五年的他，终于近在眼前。
　　是夜，春宵一度，芙蓉帐暖。
　　“梨花带雨，芍药笼烟，确是倾国之姿。”他抚着她颊边青丝，径自说着，把“倾国”二字咬得格外响亮，一抹不经意的诡笑隐藏在夜幕中。

　　春已逝，夏花湮。
　　破碎的梧桐叶，一声声，空阶独奏，罄到天明。
　　朝野上下均传，自苏妲己进宫后，大王沉迷美色，荒废朝政。
　　妲己无奈，即使她很想让他多陪着她些，可她终是违心地劝他去上朝。只有他好，她才能安心。
　　帝辛却丝毫不予动容，每日只顾陪着妲己饮酒作乐。即使丞相来报，黄河大水，民不聊生，他也只是淡淡地说“洪水滔天与孤何干，孤只想陪在爱妃身旁，就这么，生生世世。”
　　自此，她已暗下决心，不管纷天闲言，只想一心一意爱他，就这么，生生世世。

　　今日，纣王像往常一般，在傍晚时分离开，每天他总会在这时候离去，不许侍从跟随。
　　妲己不问，只是轻笑，说等他一起进晚膳。
　　“王后娘娘驾到——”
　　她终是来了，妲己起身相迎，伏身正待行礼之际，一掌扇过脸颊。妲己倒在地上，抬眼看着眼前的女子，甚是愕然。
　　王后姜瑾，是大王的结发之妻，平时宽厚待人，深得民心，不知为何却突然发难。
　　“大胆苏妲己，妖媚惑主，今孤先给你一个小小的惩戒，如不悔改，定当以祸国罪论处！
　　说完拂袖而去。

　　月上东南，帝辛未归，只见宫人四处奔走，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妲己打发侍女去探听，惊闻他竟因王后掌刮自己一事，大发雷霆，不顾群臣劝阻，一意废后，王后不堪受辱，自尽身亡。

　　逝雪已深，秋意渐远。
　　妲己站在窗前，银纱染白了云鬓，玉步摇在晚风轻语，她不知道前方的夜幕到底有多深，深得可以让她看不到前方。
　　“爱妃，更深露重，小心着凉。”一件雪白的狐裘披在身上，妲己转身，看到帝辛温柔的双眸。
　　她双手攀上他的颈，右耳贴在他身上，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听清他的心跳，“大王回来了。”
　　“爱妃没有什么要问孤的吗？”
　　“大王不说，臣妾又何必问。”
　　帝辛笑笑，挽起妲己耳畔的青丝，扶着柔软的狐裘，“这是孤近日猎的狐，全身雪白，难得的珍品，特命人做了此裘衣给爱妃。”
　　妲己看着肩上的狐裘，圆润的红宝石做的假眼，夜色中，栩栩如生。
　　“只要是大王给的，无论什么，臣妾都喜欢。”

　　自姜王后死后，帝辛不再黄昏离开，整日地陪着妲己。
　　次月，封后大典，即使朝臣有无数个不情愿，但惧于多个上书反对立后的大臣皆相继死于非命，均不敢多言。
　　宫女们常目睹有白狐在苏王后宫中走动，但只有近侍才知道，那是大王送的狐裘，大王说王后穿上美若天仙，所以王后常着此裘。
　　然而谣言越传越广，久而久之，人们将纣王性情骤变与此事联系起来，俗话说，女子太美则近妖，于是便成了王后是狐妖一说。
　　妲己并不在意，谣言，终究是谣言罢了。

　　“爱妃，今日南边进贡一种紫色的美酒，名唤‘玉琼’，孤特地拿来与爱妃共品。”帝辛拿起玉樽，斟上了两杯酒。
　　妲己接过玉樽，不经意间，食指上的银戒碰到杯沿，瞬间变黑。她轻笑，偷偷把银戒变黑的一块转到掌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是不是很美味？爱妃。”
　　“臣妾说过，只要是大王给的，臣妾都喜欢。”她看着窗口偷入的月光，轻轻倒在他怀中。
　　半月无声夜阑珊，咽泪妆欢，君王可知？
　　数日后，王后病重，国师称唯有皇叔比干的七巧玲珑心方可救其性命。
　　帝辛下令诛杀比干，取其心窍，以救王后。
　　比干在死前，在朝堂下用血写下“狐妖噬心”。

　　自此，天下皆传“商王无道，妲己噬心，众叛亲离，天亡帝辛”。
　　四方诸侯纷纷揭竿，其中，以姬发带领的西周义军最为强大。因商王民心尽失，起义军势如破竹，顷刻间兵临城下。

　　残阳催花落，轻雨润夕红，傍晚的王城从未显得如此凄美。
　　“妲己，西周已兵临城下，你快走吧。”帝辛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你拿着这个到秦河边找一个叫弩羽的人，他自会带你安全离开。”
　　妲己不答，径自斟酒，“大王，可愿和臣妾再饮一杯这‘玉琼’？”她看着他的眼，隐隐透过一丝闪烁。
　　“放心，这次的没有毒。”她拿起玉樽，一饮而尽。
　　“你竟然知道？”纣王愕然。
　　“臣妾知道入宫、狐裘、玉琼都是大王有意而为之，臣妾不惧死，只怕与君诀别，从此碧落黄泉两难寻。”
　　帝辛双眸凝滞，“如果孤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给另一个女子的承诺，是不是太残忍了？
　　他起身，踱到妲己身后，或许，看不到她的眼睛，才能让他不那么愧疚，“孤答应了一个女子，无论她要什么，孤都会给她。后来她告诉孤，她想要孤的江山。”
　　他仰望着宫梁，深吸了一口气，“你快走吧，孤欠你的，这辈子是还不了了。”说完往前殿走去。
　　妲己跟去之时，已见纣王胸口插着箭羽，倒在殿上，不远处拉着弓的女子，竟是前不久自缢的姜王后，此时她已是一身义军装扮，夕晖中，笑靥如花。
　　“帝辛，莫怪我心狠。其实我们很像，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可以不惜一切，不同的是，我赢了，而你输得一无所有。”
　　帝辛努力地扯扯嘴角，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我终是做到了对你的承诺。”
　　妲己跪倒在他身边，痛不欲生，颤抖的手抚着他苍白的脸颊，血染红了罗裙。
　　他伸手抹去她的泪痕，“对不起。如果有下辈子，我定还你一世。”
　　她仰天大笑，抽出匕首插入胸膛，“碧落黄泉我愿随你去。”
　　两种妖艳的液体交融在一起，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那年出巡，骏马上的他，意气纷发。曾经，他也对她说过“孤只想陪在爱妃身旁，就这么，生生世世。”
　　“姜瑾，你竟然杀死了这世上最爱你的男人，我诅咒你，生生世世都死于你最爱的人手里。”

　　妲己没死，半妖的躯体让她不至于因一把匕首而丧命。
　　当她醒来过之时，已经被绑在了祭祀台上，周围群情愤涌，振臂高呼“狐妖祸国”。
　　她看到了八岁时说那句预言之人，如今的西岐丞相姜尚，也是巫族姜家长老。

　　猎猎寒风吹舞着“周”字旗。
　　城楼上，一个长者和一个青年迎风而立。
　　“老臣当年以杀破狼格局助周灭商，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扰乱自己的朝纲，为她扮演她愿意看到的贪狼。”
　　“自古明君应薄情，为情所困必难成大器。”
　　“今天下已定，大王准备怎么安置姜瑾夫人？”
　　“丞相，既然天下已在我手，那这个七杀星还能留吗？”
　　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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