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大人有点方

　　第六章

　　宋辰衍上朝回来，照例拿了书来亭子里小坐，就看见那个名叫阿叶的丫鬟极其没有形象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得很是恬静安详，若无旁人。

　　宋辰衍心中鄙夷，这般疲懒，之前是被东家赶出来的吧。

　　等她醒来，已经是艳阳高照，估计已是巳时了，她摸了摸肚子，已经有些饿了，又没动，只是睡了片刻，她居然就饿了，消化能力真是好啊。

　　只是她一站起来，却发现宋辰衍就坐在不远处的木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低着头，几缕阳光洒下，就将他如羽毛浓密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苏叶感慨万千，他一个男子居然生得如此好看，她摸了摸自己的睫毛，真是惭愧啊惭愧。

　　感慨完后，苏叶才惊觉宋辰衍坐在这儿，他既然坐在这儿看书，那一定是看见自己了，唉，指不定又在他心中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昨天是不会倒茶，今天就是偷懒了。

　　她慢慢地踱到宋辰衍身边，脸上挂着视死如归，小心翼翼地唤他，带着讨好的意味：“大人，你在这里看书啊？”

　　宋辰衍皱眉，她没看见吗？

　　见苏叶就这样直挺挺地站着等他回答，他颇无奈地应了她一声。

　　尽管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但苏叶听了却欢喜非常，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宋辰衍没有生气的意思。

　　苏叶望了望天，阳光透过竹林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仿佛整个人都被熨帖过一般的舒服。她闻着清雅的竹香，昨晚睡不着的烦闷与疲惫就好像消散了一般，心情突然就变得很舒畅。

　　她不自觉地弯了嘴角，冲着宋辰衍笑：“那大人在这里看书，我就不打扰了。”

　　宋辰衍点了点头。

　　苏叶就转身走了，步履轻快地让宋辰衍侧目，方才还是一脸的怨色，现在这么开心是怎么回事。

　　宋辰衍想不通，这个叫阿叶的人为何这般奇怪，不过这与他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个爱偷懒的丫鬟罢了。

　　他低下头继续看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这几天的事情太多了，让他倦累，脑子里不禁浮过苏叶趴在木桌上睡觉的样子，看上去睡得很舒服。

　　一阵风拂过竹林，也吹醒了宋辰衍，他在想什么，难道真要像那个阿叶一样偷懒吗？

　　宋辰衍走进了书房，将手中的书房在桌上，困意袭来，阿叶趴在石桌上恬静是睡颜又浮光掠影般地划过脑海，他心里一阵烦躁，不自觉也像阿叶一般趴在了桌上，心中默念诗文，想让自己变得清醒，奈何抵不住睡意，随后便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娘把他带到王府，将他交给师傅，他虽小，却也知道，此后，他怕是再不能见到他爹娘了，他自小性子就是沉稳的，他没有哭闹，只是站在那隔着一面墙的枝头却探出许多的杏花下看着她娘，他想多看几眼，以后怕是见不到了。

　　他师傅走到他身旁，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和他一起看着他娘走远。春风乍起，杏花纷飞，一时间，落花无数。

　　可是不管他再怎样仔细看，他娘的脸始终模糊，现在，连背影都模糊，他不得不承认，他记不住他娘的模样了，但那梦中的杏花却依旧鲜妍，恍若昨日。

　　什么都变了，只有那些杏花依旧如初。

　　宋辰衍醒来，模模糊糊间，就看见了苏叶那张脸，凑得很近，好像还抬起了手，他眨了眨眼睛，是看错了吗？好像没有。

　　他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没有问苏叶刚刚凑得这么近是为什么，但却看着她，眼神带着疏离和责备。

　　苏叶其实是来叫他吃饭的，只不过，走进书房，却看见他在睡觉，心里想着别人睡觉是不能打扰的吧，万一发脾气呢？

　　她就站着等了一会儿，看着他的脸，想着他睡着了，比他醒着时总皱眉要好看，脑子里突然浮过他那在阳光下睫毛，很是手痒，她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去拔了他的睫毛惹他生气，最终决定还是叫醒他吧，可是她才走近，抬起来手，他就醒了。

　　苏叶就看着他醒来，眼神从刚醒的迷离，到看向她时的疑惑，到最后，坐直了身子，眼神变得疏离。

　　又变回了那个冷淡疏离的样子。

　　宋辰衍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你方才干什么？”

　　苏叶退开他几步，明明又没有做什么，但还是没由来地紧张，磕磕巴巴的说：“我就是，就是来叫你吃饭。”

　　宋辰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似是在辨认她这话的真假。

　　苏叶不禁就局促了起来，她是喜欢看美男，可是她还没有被美男这样看过啊，她也是会害羞的啊。

　　于是不知不觉中苏叶的脸就慢慢地红了起来。

　　可是宋辰衍还在看她，却慢慢地蹙起了眉，苏叶越来越紧张，就在她快要在这种审视罪犯般的目光下仓皇而逃的时候，宋辰衍收回了如炬的目光。

　　他开口，声音如远山上缓缓流过的溪水：“你有钱吗？”

　　“啊？”苏叶没有反应过来，她想了很久，为什么宋辰衍要问她有没有钱？是在向她借钱吗？

　　她看着宋辰衍，目光隐晦难明，难道……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事情，需要用钱来摆平，可是手头上的钱用完了，无奈下，只好向她借？

　　可是，不可能啊，宋辰衍瞧着是一个聪明人，向一个丫鬟借钱这么蠢的事，不该发生在他身上吧……

　　她继续看着宋辰衍，只见他坐在椅子上，同样的，他也看着她，目光清明，漆黑的瞳孔中不含一丝杂质，很沉默，在等她的回答。

　　苏叶突然就觉得是自己狭隘了，目光这般澄澈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借钱……她才不会借给他，她仓皇出门，笼统就带了那么些钱，才不会给别人。

　　她慢吞吞的开口，赔着笑：“我一个丫鬟，哪有什么钱，大人你和我开玩笑吧。”

　　宋辰衍不语，低下头拉开了桌下刻着清雅竹子的屉子，拿出了一张银票，递给苏叶。

　　苏叶懵了，什么情况，为什么给钱她，难道是他对她这个丫鬟太不满意，算是解雇她？

　　她正想开口问问宋辰衍是哪里让他不满意了，就听见他说：“这些钱拿去买些衣服换换吧，我不希望自己的丫鬟成天就穿一身衣服，你身为一个姑娘，应该整洁一些。”声音里透着深深的鄙夷。

　　苏叶欲哭无泪，她明明有很多衣服，不过……都在丞相府里，还有她哪里不爱整洁了？这人什么眼神。

　　不过埋怨归埋怨，这钱，不要白不要。

　　苏叶飞快地把手伸过去，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走了银票，然后瞄了一眼，五十两，买衣服是绝对够了啊，想不到宋辰衍还挺大方的，她赶紧把银票塞进了腰包。

　　她看了宋辰衍一眼，他只是端坐着，低头摆弄着一个砚盘，目光很是专注，那砚盘里面满满的墨汁已经干涸，苏叶知道，那是自己昨天干的好事。

　　为防止再度引起宋辰衍生气，苏叶壮着胆子提醒：“大人，该吃饭了。”

　　宋辰衍听了，淡淡地应了一声，就起身往前走，等他就快要走出书房门的时候，苏叶听见了一句话“你先把那个砚盘给洗了，再吃饭。”苏叶赶紧回过头去看他，却只看见他一片白色的衣角。

　　这么白，差点儿晃瞎我的眼。苏叶心里暗暗地想。

　　洗完了砚盘，苏叶赶去厨房找阿楹一起吃饭，经过大堂的偏厅，只见宋辰衍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圆桌旁沉默地吃着饭，看到了一桌的美味佳肴，苏叶深深地感到了饥饿，莫名其妙就走了过去。

　　感受到了苏叶的靠近，宋辰衍执筷子的手顿了一顿，而后放下，动作如行云流水，他微微抬起了头，看着苏叶，微有不满，可苏叶没看到，她只看到了那一桌的菜。

　　他向来是话不多的人，没有人说话，他自然不会开口，苏叶也是在感受到宋辰衍的目光后才感觉到莫名其妙，她怎么会走到这儿来？中了什么邪不成？

　　苏叶正想着要怎么解释自己这一行为，肚子就不受控制地叫了起来，她窘迫至极。宋辰衍却笑了，宛如千树万树梨花开，清雅又惊艳。

　　苏叶到现在还是不能抵挡他的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心里默念着美人啊美人，恨不得扑过去，但她没有，对方是宋辰衍，她有点害怕。

　　苏叶心里那个恨啊，十七年前，出现在她生命里美人屈指可数，现在来了个这么好看的，又是个孤僻小心眼的。

　　只听见宋辰衍低缓清凉的声音划过苏叶耳际：“你饿了？”

　　苏叶点了点头，而后把头低了下去，宋辰衍眼中笑意更盛：“不瞒你说，这府中的饭菜不甚合我胃口，所以自今日起还劳烦你每日下午为我做一点心了，阿叶？”

　　苏叶懵了，这话题为何跳得如此之快，明明是她饿了好吗？为什么变成了这府中饭菜不合他的胃口？再说府中的饭菜明明很好吃啊！

　　苏叶看了好几眼宋辰衍，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心就慌了，她做的东西，能吃吗？

　　苏叶叹了气，宋美人果然难伺候啊！她此时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委婉地拒绝宋辰衍又不伤他的心，毕竟美人的心都是很脆弱的。

　　见苏叶长久不说话，宋辰衍微微地蹙起了两道长眉：“若是麻烦，也可以不做的。”

　　眼看着美人好看的眉都皱了，苏叶就不忍心了，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堆出一脸笑，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的。”

　　宋辰衍对着她微微一颔首，就起身，负着手，走出了偏堂，苏叶又将要只看见他一片白色衣角是，他却转过身来，恰好一阵风吹过，翻飞了他的衣袂，也微微乱了他一头如墨的发丝。

　　苏叶看见他抬起手，用他那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指拂去脸上的发丝，看着她，说了一句话：“去吃饭吧。”

　　真是惜字如金的叮咛。

　　宋辰衍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偏厅，而苏叶却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消瘦却挺拔，就似千年的古柏，沉静又淡雅，天边的流云和微光在那一瞬就成了衬他的背景。

　　那一瞬，宋辰衍不知道他的背影已成苏叶心中的风景，自此不能忘怀，苏叶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从来没有过的，被一个背影击中了心口，牵惹出了许多纷纷杂杂的情绪，像是想永远看着他，不管是笑，是蹙眉，抑或仅仅是一个云淡风轻的背影。

　　她想，她约莫是看上他了。

　　可是，为什么？她之前还嫌弃他难伺候，而且现在他还叫她每天做糕点，难道说她的爱情注定就是这么的与众不同？

　　宋辰衍在走向文质居的路上轻轻摇头，他并不会关心人，为什么突然要对那个阿叶说出这样一番话？大约是因为她是个很蠢的丫鬟罢，若是不提醒她一声，还不知道要傻站在那里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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