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京]Home(Love)-sick

　　他在黑暗中缓慢地睁开双眼，头脑依旧没有完全清醒。眼眶酸涩发干的感觉让他伸手揉了揉眼，但睡眠被打扰所带来的不适感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姜白夜打开宾馆床头的罩灯，侧耳倾听着屋外传来的沉闷敲击声，起身拉开了落地滑门前厚重的棉织窗帘。窗帘的遮光效果很好，拉全之后就算是白天也漏不进半丝光线；更何况现在仍旧是午夜凌晨，更何况现在还下着雨。
　　屋外环绕小酒店的杜鹃丛还没到花季，显出一片灌木丛的深绿色，间插着有和姜白夜房间所在的二楼差不多高的大叶冬青树和有着椭圆顶盖的路灯。路灯暧昧的黄色光晕下是细长的缝衣针般的一丝一丝，接连不断下坠。
　　下雨了。
　　姜白夜拉开滑门走到阳台上，被玻璃钝化的雨声变得清晰而凌厉。周围醒着的只有路灯和他自己，如此安静的世界中，雨下得越发吵闹起来。
　　双臂架在栏杆上，他点了一根烟，用长而瘦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夹着。烟头上的火光忽闪忽闪，忽然那个桔红色的小点向上又向后移动了几寸。他咝地吸了一口烟，嘴角咬着烟尾巴，从微微分开的齿关徐徐吐出白色的云状烟雾。白烟很快向上消散，没入了黑夜的雨中。
　　他习惯咬着烟思考。并且，他需要腾出手来，整理一下被枕头压乱的头发。后脑勺挂着的短马尾被他穿梭在发丝中灵活的手指捏住，发梢上下甩动了几次，最后乖顺地垂到他的脖子后面，不再动弹。姜白夜保持着叼烟倚靠在阳台栏杆上的姿势，出起神来，眼神从路灯那个庭院中唯一的发光体上飘到不知在什么地方的远方。
　　睡不着。这是姜白夜此刻最真实的状态。引起失眠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睡前喝了太多咖啡因饮料，或是私人宾馆的床太硬，雨声太噪。排除了这些无关因素之后，姜白夜觉得可能是由于噩梦惊醒的原因。
　　一想到刚刚还无知地沉浸在其中的梦的内容，姜白夜不自觉地皱了眉头。这种感觉不怎么好。
　　梦的开头就是阴森森的背景。眼中所见全是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光从一条竖起的长缝里泄进来，像地上的一道粉笔灰线。姜白夜听到了自己有些局促紧张的呼吸声。他敛起身形，蹑手蹑脚步步轻声地朝地上的灰线走去。
　　他猫在墙边，独眼从长缝里往外看。外面是黑夜，没有人，只有作为光源的瓷盘似的白月悬在很远的高空。港口也没有停船，水边平静得像混凝土地面，连波纹都没有。
　　他悄声滑开仓库的门，往前刚探出一步，突然一阵乌鸦凄惨的叫声和翅膀扑棱声从头顶飘过去，接着他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一个凹凸不平的方形金属物。如月光般银白色的套筒涂装使他立刻认出这是他不离身的□□43式手枪。
　　姜白夜此时双手紧紧握着手枪，枪口正处于两个射击对象的正中央。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脑被和他手里相同的东西死死抵住，黑洞洞的圆型枪口正迫不及待地要吐出送给他死亡的子弹来。
　　“怎样？姜白夜，你要谁死？是终于活着回来的同伴，还是新加入的可爱后辈？”恶狠狠的阴冷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使他一阵恶寒。
　　“快点，我倒数五个数……”毒枭崔耀汉的声音阴险地说着，姜白夜的眼前浮现出他脸上狡黠而虚伪的笑容。
　　妈的。姜白夜稍微松手又再将手枪重新握住，掌心有些许湿冷的汗。
　　“五。”
　　倒数开始。姜白夜倒抽一口气，已经做好了瞄准和发射的准备。他的枪口从稳定下来起就直直朝向了手里捏着白布条的后辈。
　　“四。”
　　姜白夜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射击张京民的左臂造成轻微擦伤，然后趁崔耀汉精神松懈的一瞬间反身肘击他的太阳穴，另一只手反拧对方右手使枪滑脱。姜白夜花了一秒的时间在脑中进行了两次过程演习。
　　“三！”
　　接下来的就是按照这个流程完美地制服崔耀汉。不会有问题，他的肌肉紧张度已经接近理想状态，每一击都能做到完美。姜白夜稍移视线与智妍对视，长发女警回以他确认计划的坚定眼神。
　　“二！”
　　他再转回视线的时候，枪口却与预定的方向有所偏离，瞄准了张京民胸口心脏的位置。不对，姜白夜很快发现，不是他的动作变形，而是被枪口对着的张京民调整了姿势。他重新瞄准了张京民的左臂，但马上意识到了这个新人的鲁莽打算。
　　不……！姜白夜目眦欲裂就要怒喊出声，但是已经太晚。
　　“一！”
　　伴随着崔耀汉的吼声，一道白色细影带着簌簌风声从姜白夜的眼前一闪而过，直朝他脑后奔去，同时响亮的枪击声刺穿了云霄。
　　姜白夜以为自己是大声咒骂着醒来的，但在房间的黑暗中却什么也没有听见。心惊肉跳的感觉还模糊地残留在他的脑海里，张京民捂着胸口血洞惊愕又恐慌地看着他的眼神依旧没有在虚幻的记忆中淡去。
　　“妈的。”姜白夜把梦境里的咒骂实实在在地说了出来。雨声盖过了他的音量，连他自己都没怎么听清。烟也抽完了，他把剩余的烟头摁进烟灰缸里狠狠地捻了捻，又点上一根，重重地抽了一口。
　　张京民这小子，连在他梦里都是个扰乱计划的大麻烦，什么时候才能让人放心得下？姜白夜手夹着烟，从侧边撑着额头。想起张京民的时候，总是和提心吊胆这种感受脱不开干系。
　　每一个人天生都有危机感，且多数来源于两个方面——害怕被群体排斥的恐惧和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性。尤其是姜白夜这样经历过惨痛失去、对于自己年轻时的束手无策感到悔恨憎恶的人，更是会对使他不安的因素极度敏感。
　　敬重的组长前辈，生死与共的队友，身为热血男儿和执法者的傲骨尊严，对于正义的期望和宁可粉身碎骨的追求。眼睁睁在一夜之间失去这些的同时，姜白夜以为自己除了成为一把冰冷地屠戮犯罪者的武器以外，已经无所追求。
　　他以为他已经死过一次，并且已经从里至外，从心至眼神都死透了。
　　他以为已经化成灰烬的火堆，是不可能死灰复燃的。
　　然而现实比戏剧更像是戏剧，猝不及防的转折使他的世界翻天覆地地变化，在宛如朽木烂泥的釜山警/察群体中他重新变成了那个燃烧着正义灵魂的火种。他开始褪去嗜好孤独和佯装漫不经心的伪装，他开始堵上生命和职业前程只为探寻一个尘封已久的真相。
　　从行尸走肉到重新变成一个活着的人，渴望光与热。这些变化的发生都只是因为和一个人相遇的契机。
　　自己对那个人抱有特殊的憧憬，这件事姜白夜是知道的。是和对诸葛汐组长不同的憧憬。气场强大、行事果敢的诸葛组长是警局中最使人憧憬和敬佩的人之一，姜白夜直到现在也把她作为自己崇敬和学习的目标。而张京民最让他期待的只是午饭便当。
　　当然，值得他那么期待的便当是特别好吃的。
　　偶尔也会期待他蹦到自己面前，用闪闪发亮的眼神说“组长，新任务请让我一起去吧”。尽管这臭小子没什么经验，总喜欢搬出正义必胜论夸夸其谈，但拘捕犯人的时候总算派的上那么一丁点用处。
　　希望他作为一名警/察能得到成长，希望他能够一直在这条路上贯彻自己的信念。也希望他在和危险罪犯周旋时随时随地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尤其是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姜白夜知道是从这里开始变成另外一种感情的。
　　觉得和自己的后辈住在一间公寓的生活也不错，早上一起出门去警/局，休息时吃对方精心准备的午餐，下午回家两个人带着猫散步去超市，晚上搂着他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姜白夜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他立即控制住自己随着雨水积蓄起来的情绪，在回卧室前最后抽了一口烟，喃喃地说道：“这件事情结束了就赶紧回韩国吧。”
　　他在异国他乡的夜晚中再次沉沉睡去。而使他开始思念祖国的雨声，终于渐渐停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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