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夫难养

　　归林坊的上等包厢中。

　　一位身穿石青色锦袍的男子坐于桌前，小二刚上的一壶酒，被他饮了一杯又一杯，而他的目光总是透过旁边的雕花栏窗往楼下望去。

　　他身后站着好几名身材健硕的仆人，仆人们见主子的脸色越发不耐烦，不由纷纷替自己捏了把冷汗，心里想着：那薛夫人怎么还不来？再不来，以主子的脾气，等会遭殃的就是他们了。

　　薛府

　　林木候在书房外，又敲门询问了一声：“夫人，我们什么时候去？”

　　“快了。”

　　依旧是和之前一样的回答。

　　林木看着天色，午时已经过去了许久。他倒也不怎么着急，只不过烦的是李修总是派人来催促。

　　他知道夫人是存心想磨磨他的性子，顺便给他个下马威，索性也不再询问了。

　　林亦书呼出一口气，还好今日起得早，最近的账目总算是全部核对完了，不过府中有好大一笔开销全都是在薛锦宸的名下，她没日没夜拼了命的为薛家赚钱，而他是大手大脚的败家，很多时候她都在想，是不是上辈子她欠了他什么？

　　林木见她总算是出来了，便赶紧命人去准备马车。

　　林亦书上了马车，林木坐在车前驾马，也没带多余的家仆和丫鬟。

　　路程行至一半，马车被迫在繁华的集市上停了下来，林木皱着眉头看着前方围拢的人群，他们仿佛在看什么热闹。

　　林亦书掀开车前的帘子，透过前边不算太多的人，看见一个莽夫正用力挥着擀面杖狠狠打着一个小叫花，边打还边骂着：“哪来的臭乞丐，敢偷你爷爷的包子！呸你个臭要饭的！”

　　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嘴里死咬着包子不松口，似乎是噎住了，不断翻着白眼。

　　林亦书叹了一口气，将马车小几上的几块桂花糕用手绢包了起来。

　　林木见她下了马车，心知她那点善心又在作祟，他只好守着马车，看着她一步一步朝人群走去。回忆起初见时，也是她接受了自己这个落魄之人，并逐渐重用他，其实他有些看不懂她，在谈生意时她心机深沉，为了利益绝不退让半分，但在平日里，她又很是善良，凡是她见着的可怜人，能搭上把手她也很乐意。

　　“住手吧。”林亦书将一锭银子抛到包子铺老板的跟前。

　　果然，老板在见着这白花花的银子后便停了手，赶紧从地上将它捡起，仔细用袖子擦了擦，用力一咬，虽然硌得他牙齿生疼，但他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他得卖多少包子才能有这么多银子啊，今日真是赚大发了！

　　小叫花在这个空档终于把整个包子咽了下去，脏兮兮的脸小心翼翼地朝着林亦书，想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长什么样。

　　林亦书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快走吧。”

　　小叫花生怕她反悔，赶紧伸出手拿过东西，抱在怀中，匆匆跑离了人群。

　　主角不见了，四周的老百姓们自然也就散了，林亦书看着包子铺老板扬起满面油光的脸朝着她谄媚笑着，她无趣地转身，朝马车走去，这下总算没人挡道了。

　　集市转角的一条小巷中，人烟稀少。

　　小叫花拿出手绢包裹的东西，打开来看，果然是香喷喷的糕，还弥漫着桂花的清香，看得他直流口水，正抓起一块准备狼吞虎咽，不料身后突然有人重重拍了他一下，他浑身一个激灵，戒备地转身，看着来人。

　　是一个穿着非常富贵的少年，他整个人背着巷口的光，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小叫花呆愣了很久，抓在手中的那块桂花糕掉在了地上，这么些年的走街串巷，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俊美的人，俊得根本不像是江南人。

　　“把手绢给我。”

　　小叫花听了以后瘪了瘪嘴，将掉在地上的桂花糕重新捡起，随意拍了拍，便吃了起来，在此过程中，他的脑袋已经转了好几个弯。本想一跑了之，可在他不小心抬眼看见少年慑人的眼神时，不由害怕得抖了抖身子。

　　这人看着便不好惹，反正手绢又不能吃，如此想着，他将几块桂花糕抓在脏兮兮的手中，把还沾着糕屑的手绢递给了少年。

　　薛锦宸似乎一点都不嫌弃，径直伸手接过，看着小叫花拼命跑路的背影，目光幽深，不由想起他十二岁那年，与她的第一次相见。

　　还记得那是一年冬天，他流浪在扬州。

　　那是一个阴天，但是却特别的冷，他衣衫单薄，被其他乞丐们孤立，孤零零地环腿坐在一家关门的铺子前，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又冷又饿……两年了，他还是没找到离开他的娘亲，他真的已经很累了，就想这么睡过去，反正这世上谁都不要他了，连乞丐们都嫌弃他，他为什么还要活着？活着是这么的累……

　　直到前方传来一列人马的声音将睡得迷迷糊糊的他惊醒了，他抬眼一看，是一群行商打扮的人，有好几辆拉着货物的马车，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中间那个从容指挥着整个商队的少女，她坐在马背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拿着一张图纸，认真细看着。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大胆，也许是她太敏感，她突然侧过头，两人的视线在寒冷的空气中碰撞在一起，他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脑海中突然想起娘亲曾教过他的一首诗。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其实当时的他还未理解透这首诗的意思，只不过是他见到她时，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来的几句，但恰好，他觉得用此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她的目光很快便从他身上移开，向旁边一个中年人说了一句话，距离不是太远，他隐隐约约竟也能听见。

　　“拿些食物和棉衣给他吧，这个冬天也怪冷的。”

　　那个冬天，他就靠着这些东西活了下去，其实他知道，支撑他活下去的不止是这些物质，还有他心中的一个执念。他很想再见到她，想亲口跟她说一声谢谢，谢谢她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即使这些只不过是她无意间的举动，即使她根本就不记得了，他也想再见到她，哪怕只有一面。

　　他继续流浪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在人群中多方打听，可依旧寻不到她半点蛛丝马迹。

　　后来总算苍天开眼，他那所谓的父亲寻到了他，并将他带回薛府。在进府的那一刻，他心中是狂喜的，不过让他如此开心的不是他变得有钱了，也不是他有父亲了，而是他看见了她，多少个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又是一杯酒下肚，李修看着天色，气愤地起身，就在他想走的时候，余光瞥见楼下一辆装潢精致的马车停了下来。李修看着走下马车的女子，冷哼了一声，这娘们终于舍得来了。

　　“小二，再来两坛上好女儿红！”

　　“好勒！”

　　听说她别的爱好没多少，就是嗜酒，今日他倒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如传言中所说的千杯不醉。

　　林木停好马车，酒坊有专门人看守，他与林亦书一起进了归林坊。

　　林亦书闻着酒香，终于夸赞了一句：“他倒是会挑地方。”

　　林木附和着说：“看来李少爷这次是下足了功夫。”

　　林亦书玩笑道：“幸好他还没荒唐到约我去青楼洽谈。”

　　小二按照李修的吩咐将他们带至楼上的包厢。

　　刚一进门，便听见李修的声音传了过来：“哟，薛夫人终于肯赏脸过来了。”

　　“哪里的话，”林亦书在他对面坐定，“实在是忙得抽不开身，让李少爷久等了。”

　　“哪里哪里，能请到薛夫人，是我李修的荣幸，”李修皮笑肉不笑，“别的先不说，这可是陈年的女儿红，还请夫人先品鉴一番。”

　　一杯酒下肚，唇齿间满是酒香，林亦书舒服得眯了眯眼睛，半阖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她直接问道：“李少爷今日是想求助于薛家吧。”

　　李修虽不喜听她如此说，却也不得不忍，按耐下心中的火气，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夫人冰雪聪明，想必都已经了解。”

　　“呵，”林亦书伸手转了转桌上的酒杯，“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请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李修看着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心中甚是厌烦，她实际上比他还小上一岁，而且出身根本比不上他。就在十多年前，她家也只能算得上是个薛家的旁系远亲而已，而且根本就不富裕，若不是薛万明，也许她现在也只不过是个不受爹宠，还死了娘的落魄小姐。

　　林亦书将斟满女儿红的酒杯拿在唇边，眼睛却是看向李修，心中冷笑，她隐约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不过他也只能想想而已，现在是他有求于她。

　　李修看着林亦书喝了一杯又一杯，脸上不但丝毫不显醉态，看起来反而更加深沉，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希望夫人能租几个杭州闹市区的铺子给我们。”

　　杭州这边，不少地段繁华的铺子都是在薛家名下，薛家生意做得大而杂，其中便包括了酒楼、丝绸、陶瓷、茶叶、药铺等等，不过在这些生意中，薛家最不拿手的便是丝绸这一块。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林亦书放下酒杯，“你们李家依旧想靠做丝绸服饰的老本行发家吧。”

　　李修赔笑讨好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让他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女人竟是如此精明，她给他的感觉根本就不像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反而像是横行商场多年的老狐狸，任何风吹草动似乎都无法逃得过她的眼睛，根本就是完全继承了薛万明的衣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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