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夫难养

　　林亦书来到别院，一进门满屋都是泛苦的药香，她看了一眼半靠在床上的柳莺儿，她的侧脸用纱布给缠上了，一双眼睛呆滞地望着前方。

　　林亦书瞥开眼，看向一旁正收拾药箱的老大夫，“她的脸能恢复么？”

　　老大夫见是她，忙停下动作，恭恭敬敬道：“回夫人，这两刀颇深，小人已尽力，伤口千万沾不得水，按时敷药吃药，忌食都开了方子，最后留不留疤还得看造化。”说完他叹息一声，摇摇头，这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也不知得罪了谁，真是造孽哟。

　　林亦书吩咐丫鬟将大夫送了出去。

　　她坐在床边，看着柳莺儿，问：“你怎会跟他来府中？”

　　这一问，柳莺儿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被牵引起来，她眼眶泛红，晶莹的泪水仿佛下一刻便要夺眶而出。

　　“伤口沾不得水，这脸你还真不想要了？”

　　柳莺儿听了浑身一颤，忙拿起旁边的手帕擦眼睛，哽咽：“他给了秋娘许多银两，夫人您也知道秋娘这人眼里也只有钱了，奴家也是迫于无奈……”

　　今日一早她看见薛锦宸来芳华楼指名要带她走时，便预感到要出事。

　　传闻这位少爷行事乖张，做事常常不计后果，他白日里对着她的那一笑，森冷可怕。

　　林亦书只得安慰：“你也别多想，安心在此养伤，万事有我。”

　　柳莺儿心里苦笑，早该想到的，如今薛锦宸好歹也是她的夫君，薛家名正言顺的家主，而她算什么？贱命一条罢了。更何况今日毁的不过是这一张脸，林亦书顶多就是教训薛锦宸几句而已，她怎么就忘了呢？

　　到底还是她高估了自己，太过得意忘形了，人命如草芥，这些富贵人家又怎会将区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舞姬真正放在心上。

　　这时，管家急匆匆进来，跪在地上，忙道：“夫人，不好了，少爷又不见了！”

　　林亦书听后眉头又是一蹙，她看着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还不赶紧派人去找！”

　　每次薛锦宸突然不见都会给她惹出很多麻烦。

　　吩咐丫鬟好生照料柳莺儿，她便匆匆回到自己的院子，看了眼案上昨日未看完的书，叹了口气。

　　此时的她似乎有些明白薛万明为何堪堪四十便患了绝症而去，这一方首富岂是如此好当？更何况，如今还多了个成天只知道在外惹祸，动不动就败家，成心只想气得她折寿的混小子！

　　她打开一旁柜子，将里面一沓沓书抱出来，拿出躺在最里面的一卷画。轻轻拉开中间系着的丝带，慢慢将其展开。

　　画中是一位坐在太师椅上的青衣公子，尖削的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长眉若柳，眼睛像西湖水澄澈，整个人清秀俊雅，满腹书卷气，眉眼恍惚间和柳莺儿倒真有几分神似。

　　三年了，他已经走了三年……她用手指细细摩挲着画中人的脸。

　　“嗤……”

　　头顶一声明显带着鄙夷的笑。

　　林亦书抬头便望进一双琥珀色的眸中。

　　薛锦宸坐在房梁上，丹朱锦袍被他穿得很不像样。

　　他几个翻身便从梁上平稳落地，动作轻巧一气呵成，像只姿态优雅的猫，一步步走至林亦书身边，挨近她，然后看着画中人，语调突然变得阴阳怪气：“都死这么久了，姐姐还念念不忘，倒也真是长情。”

　　林亦书脸色很难看，斥责道：“你怎么说话的？他好歹是你兄长。”

　　“兄长？”薛锦宸不屑冷笑一声，“他活着的时候可从没把我当成过他的弟弟。”
　　他知道，薛文轩恨他，也恨极了他的娘。可那又怎样？薛家大少爷？未来的家主？江南首富？呵，他的一切最终还不是落在了他的名下，其中也包括她！

　　他的这句话，林亦书无法反驳。她知道，他们兄弟两的关系一直都很不好。

　　三年前，薛万明将这个孩子带进薛府的那一刻，她就清楚看见薛文轩眼中的恨意。她在薛府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恨的是什么。
　　他的母亲薛夫人因薛万明和胡姬女的事，哭伤了眼睛，后来，胡姬女抱着孩子闹到薛府来找薛万明，薛夫人气得心病发作，抑郁而终。

　　后面那些年，矛盾和不甘不断折磨他的身心。
　　即使在他闭眼前，薛锦宸在他心中依旧是个野种，是害死他母亲的罪魁祸首。
　　可即便如此，这人却终将替代他，将所有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全部抢走并且这一切是那样的唾手可得。

　　林亦书喜欢怀念的不是后来被病痛和仇恨折磨得失去自我的疯子，她只是一直记得刚来薛府时，手执折扇的翩翩少年温柔笑问她一句：“可还习惯？”

　　故人已不在，她当下唯一需要做好的是履行当年对薛万明的承诺。

　　她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那幅画，薛锦宸只是浅笑地看着她，眼中却似有深意，然而林亦书却并未看见，她几乎从不曾认真去了解他。

　　其实她对薛锦宸也没什么偏见，说到底，老一辈的恩怨和过错为何要记在一个孩子的名下？他的出生并不是他自己的错。

　　思及此，林亦书的语气终是柔和三分，“死者已矣，你也好自为之吧，我每日事务繁忙，算我求你，别再给我添乱。”

　　见薛锦宸盯自己良久，没有言语，林亦书以为他已经听进去，索性缓缓收画，锁柜。
　　洗漱完毕，林亦书困得不行，卸下首饰裙衫，闻着绣枕上好闻的安神香，很快入眠。

　　薛锦宸绕过屏风，鬼魅一样站在床边，借着昏暗的烛火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平日里在面对林亦书时的天真笑颜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仿佛在思考什么又仿佛只是想多看看她。

　　良久，他慢慢脱下自己衣物，钻进被褥，确定今日的她已经睡得很沉，他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她的脸，在她唇角留下一个浅浅的吻，鼻尖还贪恋地嗅着她身上的淡香。

　　做完这一切，他才心满意足躺下，环住她的腰，侧身面朝她，闭上眼睛，脸蹭了蹭她披散在枕上的头发，轻声说：“明日是我生辰。”

　　明知道她记不住也听不见，但他还是想说。

　　“十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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