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心事

　　第二十章不速之客

　　月挂竹梢，天空澄澈明净，秋风冷冽清新。

　　莫止离开记月住的小院子，漫步向自己的住处走去。他自幼体弱，不耐劳累，早已养成了徐步缓行的习惯。

　　其实缓步有缓步的好处，不仅可以保存体力，也可以顺路观赏美景。何况，幽篁阁的月夜时常美得令人心醉。

　　他停步抬头，看着如同繁霜的天幕，干脆在旁边的一块山石上坐下。这样美的月夜本就适合安静地欣赏，人的一生，步履匆匆，早已错过了太多风景。

　　那个特别的女子，与他曾经见过的女子都如此不同。甚至，他也无法解释她的那些特质，所以，只能称之为神秘。她的医术，那样匪夷所思，让他突然之间对自己的人生又一次生出无限希望，如同一个落水窒息的人，突然呼吸到清新的空气。

　　今夜的她，及腰的长发飘逸如云，纤长的身材玲珑有致，从来没有其他女子的那些繁杂装扮，一切都那样简单，呈现在眼前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气质，一种独立、坚韧的感觉。

　　有时候竟然会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她，也许根本不属于他们这个世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感觉，他有时会突然觉得，也许有一天，她就会如同流水中翻起的那些美丽的浪花，可能会突然就消失不见。

　　他原本就知道自己的病乃是绝症，他不能像一般人一样拥有长久的人生。既然如此，就抓紧时间完成应该完成的使命就好。他就是这样理智，心性早已经坚强到如同铁石的程度，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有一天他也会如此患得患失。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紧迫了。

　　就算他的病不能治好，只是生命可以延长些年月，他也可以多做很多事，可以把所有事情做得更完美。虽然对于常人来说，人生到处是希望和机遇，但是对于他而言，一切都只是梦而已。所以，他虽然平时行走时习惯放慢脚步，他的心却从来不敢慢下来。

　　因为对于他而言，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

　　他定定心神，深深吸了一口这种清爽冷冽的空气，准备站起来继续散步回去。

　　突然，清风竹影中有一些不和谐的感觉传来。

　　莫止是一位暗器大家，感官自然比一般人要灵敏许多倍。他立即停止起身的动作，继续坐在山石上，安静地观察。

　　几条黑影划过夜空，在竹梢间一闪而过。

　　即使相距甚远，也能感觉到，这几个人的轻功绝非寻常武林人士可比。那凌空虚度的身法，全部都是武林中上乘的轻功。

　　莫止在山石上正坐，闭上眼睛，用自己灵敏的感觉感知着这些不速之客。

　　突然发现，这些人在四周环绕，仿佛是在寻找什么，却又在忽然之间，同时冲向一个共同的方向。

　　那个方向，正是记月住的小院。

　　秋风萧瑟，带着些阴森的寒意，几片竹叶随风飘落。

　　莫止突然睁开眼睛，双手轻轻翻动，看似随意舒缓的动作，却在瞬间以最简捷的方式完成了。

　　几片竹叶如同几片绝世暗器，几线微风倏忽飘去，半空中突然传来几声闷哼。

　　虽然是轻柔得算不上兵器的竹叶，全部以无比精准的方式击在那几个夜行人的要害大穴。这几个人半空中真气难续，只能收功落在当地，有两个还不由自主地栽倒在地。其他几个人也忙着运行真气，为自己解穴。

　　莫止从腰间取下折扇，轻轻展开，凤目蕴着淡淡寒光，扫向这几个人。

　　月光下，这些人全部黑纱蒙面，看不清形容。

　　莫止手中的折扇微微一顿，如果在日光下，这些人身上的衣装肯定是那种很邪魅的紫色。

　　这几个人，正是黄昏时分出现在竹韵堂门口的紫衣人。

　　原来，这些人进了幽篁阁，只顾四处寻找，当时莫止坐的地方在竹林深处，他们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一个冷冷的女音传来，是出自为首的紫衣人。

　　“你是什么人？”

　　蒙面黑纱之上，那双眼睛满是冰冷的寒意，紧紧盯着莫止。

　　莫止微微一笑，声音依旧带了些戏虐的韵味，“我是什么人？你们这些人半夜闯进我家里，竟然问我是什么人，岂不是笑话？”

　　几个蒙面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言以对。

　　莫止慢慢起身，摇着扇子，缓缓踱了几步，“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们才对吧？”

　　那个目光冰冷的蒙面女子上下打量莫止，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你方才的手法如此精准，难道就是幽篁阁的莫止？”

　　莫止道：“你们既然来到幽篁阁，难道不知道这里有一个莫止么？”

　　那女子也冷笑了一声：“自然知道，但是你不该这样问我们的身份。试想，若是你面蒙黑纱，闯进别人家里，你会马上向第一个遇到的人表明你的身份么？”

　　莫止道：“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一生，绝不会做面蒙黑纱，闯进别人家里的事情。我若是想到别人家里去，自会大大方方从正门走进去。”

　　那女子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三公子是怪我们夜里潜入了么？”

　　莫止道：“确实如此，我不仅怪你们，而且很生气，所以在你们亮明身份之前，最好不要离开幽篁阁。”

　　他突然合起折扇，在掌心轻轻敲了敲，“你们从白天就开始注意我们，所为何事？”

　　紫衣女子沉默不语，却突然身形一闪，快速向莫止袭去，双掌风声起处，衣袖间一片烟雾腾起。

　　莫止自觉一股寒风扑面，早已下意识闭住自己的迎香穴，折扇一展，侧身向旁躲闪。

　　此时一道人影掠过，正横在莫止身前，广袖挥洒，另一片烟雾散开来，与之前的烟雾混在一起。

　　莫止感觉腰间一紧，已被一个人带着后退到十步开外。

　　整整衣袍，回头向来人一礼，“多谢大哥。”

　　林砚点点头，放开他的腰带，举步向那些蒙面人走去，待走到近前，又上下打量这些人。

　　紫衣女子目光一闪，上下打量了林砚一番，“你果然不凡，竟然可以瞬间化解我的毒烟。”

　　林砚皱眉道：“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用这么歹毒的烟雾伤害我师弟？”

　　紫衣女子道：“我并无加害之意，只是因为三公子暗器天下闻名，想要请回家去，切磋技艺而已。”

　　莫止在后面轻笑道：“难不成你没有听到么？我刚刚说过，我若是想要到别人家里去，自然会从大门走进去，何必劳烦你们这样相请呢？”

　　紫衣女子回头看看自己的几个从人，点头道：“既然如此，白天医馆里面那位姑娘，可不可以跟我们去一趟呢？”

　　林砚正要回答，莫止的话已然冲口而出，“当然不可以。”

　　林砚抿抿唇，回头看看莫止，见他已经敛起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眉目间带着丝丝寒意。

　　他向莫止做个手势，才向那几个蒙面人抱拳道：“几位想必都是武林中的人物，还掌握着高超的用毒技巧，既然相见，何必遮遮掩掩，不如就此亮明身份，大家也交个朋友，如何？”

　　紫衣女子沉默一下，冷笑一声，“我们并非武林中人，今日既然话不投机，也不便在此久留，后会有期。”

　　说着话，她突然向四下从人一挥手，几个人的身影便如鬼魅般飘忽而上，瞬息无声，眨眼消失在竹影月色之间。

　　莫止抬头看着那些暗影消逝后的夜空，突然神思飘荡，只是怔怔地站着。

　　林砚见这些不速之客已然退去，并未追赶，回头看见莫止的样子，疑惑道：“怎么？三弟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么？”

　　莫止听他说话，方才惊觉，收回神思，摇头道：“小弟不知，但是却好像在哪里见过，所以出神。”

　　林砚走近几步，探手按住他的脉门，把了一会儿脉，便放开道：“脉象还好，方才那女子施放毒烟，你可曾伤到？”

　　莫止摇头道：“大哥不必担心，小弟无妨。”

　　林砚道：“这些人确实不容小觑，施放毒烟的手段也甚是巧妙。不过，他们确实并不曾想要你的性命，那些只是些迷烟，你若中毒，也只是晕厥而已。否则，恐怕我的清心散并不能瞬间解毒。”

　　莫止笑道：“也许，正如那女子所言，她只是想请我去她家做客而已。不过，这些人今晚前来，他们的目标却并非是我，而是月月。”

　　林砚慢慢点头，黄昏时分他看到这些紫衣人，便猜到三分。只是，他想不出他们怎么会这样快得到消息，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对什么感兴趣。如今，看到那女子施放毒烟，他似乎明白了，自古毒与医本是一体，制毒的门派必然会对医者大家很感兴趣。

　　他们亲眼看见那个病危的患者推进竹韵堂，又看见他被搀扶着走出来，必定会兴味盎然。江湖上的消息，往往不胫而走，谁也不知道会传得多快。

　　莫止看上去也想到了这些，正在回望记月的小院，口中喃喃道：“我确实大错特错，不该让月月去医馆的。”

　　林砚不觉莞尔，叹息道：“三弟，你的心性我太了解了，从来做事不后悔的，我可是从未见过你这样彷徨失措的样子。你对月姑娘，是不是动了心？”

　　莫止听了，立即摆手道：“哪里哪里，大哥多心了，只是，我突然对自己的寿命产生了一点幻想而已。”

　　带些戏谑的笑容立即从林砚脸上消失了，他几乎从学医开始便与师父一起为莫止诊治病情，知道他的性格很是坚强，所以无论是师父还是他，都没有刻意向他隐瞒。因为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过分隐瞒一些事情，他反而会无法接受，而详细了解了真相，他却可以很是客观的面对。

　　他干脆岔开话题，“好了，夜深了，你不要劳累，还是快回去休息吧。月姑娘这里放心，我会派人防守，我也会亲自当心的。”

　　莫止点头，便转身离去，刚走几步，突然转过头来。

　　“大哥，我突然感觉有一点印象，却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的印象了，有一个字，似乎与那些紫衣人有关。”

　　“哦？”林砚道，“哪个字？”

　　“离。”那双眸子在竹荫下闪闪发光，带着些迷茫的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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