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

　　入夜的雒陵更添冰寒，十二月里的冷风吹得人头皮直发凉，虽还不至于滴水成冰，但却也足可令人瑟瑟发抖，不说上了年纪或畏寒之人，就是一般身体强壮的男子在此等天气下哭灵，事后也要没了半条命。但满朝文武还是没有人敢当面指责狄太后死的不是时候的。
　　虞汐和纯睿亲王二人进宫，而凰门的三统领和江津卫因未得宣召，穿甲带兵器的按秩不得进宫，因此只他二人边走边说起给狄太后哭灵的事。“大冬天的，皇祖母又一向身体不适，兼闻狄家噩耗，一时挺不住，竟是就这样去了，名凰......”说完一副泣不成声的模样，还用丝帕似真似假压着眼角，悲痛的倒令不知情的人好好地叹一声祖孙情融。
　　然纯睿亲王听着虞汐语气虽是悲痛，但细听之下却仍藏着一丝不叫人察觉的喜意，暗自摇头:终究是年轻，心里藏不住事，还需多历练哪。
　　纯睿亲王也不答话，把玩着腰间羊脂玉佩，只问道:“既是你皇祖母大丧，你怎么还这么任性站在清顺门下却不进宫？依我看，虞瑾，虞瑢那些皇子们怕是早就到了，你若比他们迟了，那些盯着你的大臣可不有闲话说了？”说完伸出手指轻点虞汐鼻头，轻叹一声，拿虞汐颇是没辙。
　　然虞汐只是轻笑，混不当回事儿:“丧礼仪式尚要准备，像是沐浴，大敛成殡就要不少时候，现在去了也是待在丧庐和众人一样酝酿感情，琢磨琢磨该怎样哭才符合身份。再说了，我是在东门接皇叔，这不也是孝举吗，我看谁敢参我，也不怕我报复？”虞汐语气傲然，玉手轻抚步摇，足可见这些年她领兵在外过得有多肆意。
　　纯睿亲王倒是不知这些年来虞汐变得这么额...豪迈，因此倒是惊到了。手指着虞汐，指尖微颤，似笑似惊:“你啊你，不过两年未见，怎变得这般，女孩子家家，就该矜持些。你该好好学学太宰秦宋博的女儿秦潆素!人家当年可是冠绝雒陵的第一才女，哪个人看了不赞她仙姿玉貌，文采斐然。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便是形容她的，当年名门公子有几个不仰慕她？我也曾见过她几次，她的风姿我是至今难忘啊~！可惜呀，她三年前，作为郡主同文宪去了渝国，嫁入了渝宫，自此雒陵又少了一位绝色美才人啰……”纯睿亲王语带感慨，原本是说着虞汐的，结果话题越扯越远，竟是开始惋惜思念起当年的第一才女秦潆素了。
　　虞汐本就不服，又看到纯睿亲王一副哀叹秦潆素的模样，便哼了一声，松开搂住纯睿亲王左臂的柔荑，挑眉道：“女子怎么了，女子就和该矜持？我大魏可不尊这些，太宗以女子之身亲上战场，身为太祖长女，挥军南下，斩杀数万前朝逆军，直至前朝京都，为我大魏开国立下赫赫战功，太祖驾崩后，太宗登基，天下臣民哪个不欢呼雀跃，诚服皇威？不说文帝，明帝亦是女子，就说柳晚照身为女子不依旧手执王杖栉节，舌战群儒，面对鲁国的暴君奸臣依旧面无惧色，叱的他们无话可说，最后竟毫发无伤的回国，最后册封左相，固我大魏河山，现在说了，也是让人津津乐道的。六叔怎的这般看轻女子。不过秦潆素嘛~~呵，她自是雪肤花貌，娴静端庄，否则又怎得父皇亲自下旨将她许配给靖安侯毓逊呢！”说道此处虞汐的语气已是充满了冰冷和浓浓的伤感，即便明知当年的事情与秦潆素无关，但她仍是忍不住迁怒于她。
　　虞汐此举已是失礼，但她仗着纯睿亲王疼她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才敢这般反驳当年的铁血主帅了。其他的那些宗族小辈看到纯睿亲王大多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便是像端王虞瑾因如今储位之争进入白热化而一直试图想要拉拢讨好这位深受皇宠的纯睿亲王也是不敢太过的，而纯睿亲王见了虞瑾也往往是客客气气的，总与他打着太极，表面上说了什么，实则什么也没应。与旁人无半点不同，一直令虞瑾恨的牙痒痒。也因此，虞汐和纯睿亲王的关系一直令虞瑾暗恨嫉妒。
　　纯睿亲王一听虞汐的话忙摆手，也知是一时失言触了虞汐的逆鳞，就摆出一副似是受了极大惊吓的模样，想着打诨过去“你可莫冤枉了我，那秦潆素算来与你一般大小，可是我子侄辈的，我是感叹秦家有好女……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魏国毕竟有五代未出女帝了，朝中虽还有女子为官，但除了你凰门的人，其余大多不受重视，女子为官的盛况也就停留在魏国上半朝了，你可听说的，如今朝中废除女子为官的呼声是越来越高了，打压之风是日益高涨了。”
　　纯睿亲王语音刚落，就传来一声冷哼，女子语气不屑,“不过一群庸人。”
　　轻声笑谈间，二人已是到了慈安宫旁设的丧庐，抬眼望去，现虽是半夜，丧庐内却是灯火通明，与日间倒是一般无二了，二人一进去只见除却景泰帝和老一辈的亲王，其余的王公大臣果真是都到了。丧庐四周设有炭炉，但因是通风露天的地方，又是刚搭好的，甚是简陋，只是勉强称为“庐”，因此虞汐进去了却是不觉得比外头有多暖和，但里头桌椅茶水却是俱全的，只是有人站着，有人坐着罢了。
　　反正虞汐刚进去便瞧着虞瑾和虞瑱，虞璋三人坐在一块，只冷哼一声，就将头撇到一旁，纯睿亲王也是这种脾气，因虞汐幼时曾养于纯睿亲王府，学得他几分脾性，这几年又远在漓州领兵，多了几分爽快。遂也不愿真去责备虞汐，只暗示地看了虞汐一眼，且让她待会儿莫要显露出来，落人口实。虞汐将嘴唇略撇向左侧，恢复了浅笑温和的模样。
　　左相叶乔坐在外口，穿着宫中派发的丧服，周围虽有不少奉承的人，但他只一边随意应付着众人一边却只握着茶盏无趣的盯着屋外，因此倒最先看到二人，只他见着纯睿亲王旁的却虞汐登时愣着了，似是不敢相认，但又连忙放下手中杯盏起身走向二人，情绪虽略显激动，步调却不混乱，因在宫中，又兼叶乔身份特殊，乃当朝国舅，遂也未行大礼，只拱手，行了半礼，纯睿亲王亦回了礼，连称客气，他是知道叶乔深受景泰帝的信任的。
　　而虞汐连忙侧身，也屈膝行了礼，“舅舅。”叶乔是已逝元孝皇后胞弟，虞汐嫡亲舅舅，因此他的礼虞汐说什么也不敢受的。
　　叶乔连忙拦着虞汐不让她拜下去，只含笑看着她，眼中溢满慈爱，眼眶却是微红了，轻拍虞汐的肩膀，声音沙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瘦啦，你外祖母看了可要心疼了。”复又望着虞汐的面容比之两年前多了几分坚毅，少了几分柔情，气势也更刚毅果断，颇为欣慰的摸了摸胡须，满意的点了点头:“公主比之以往更为成熟啦，如此老臣也放心不少。”
　　“劳外祖母和舅舅挂念了，名凰~~~”虞汐忍不住轻啜，丝帕轻敛眼角，掩住已红的双眸“名凰不孝，两年未归，烦请舅舅替名凰向外祖母问安，名凰过几日便去看望她老人家。”虞汐再次俯下身子行了礼，这次是孙女向外祖母行礼，叶乔也不好再阻拦了。
　　三人的动作虽不大，名凰与叶乔谈话声也不大，但站在丧庐里的哪个不是朝堂上的人精，只这样便可让素来眼观八方的朝臣望来了，眼光转向二人，众人俱行礼，口称:“参见王爷，华宣公主。”
　　纯睿亲王左手转着右手大拇指的白玉扳指，语气慵懒：“不必多礼，起吧。”虞汐亦是收敛了表情，一一向行礼的达成颔首回礼。
　　“皇妹来的这般迟，可是有事绊住了腿脚，竟未来得及祖母最后一程?祖母去世前一直念着你哪。”这话虽似乎在关心虞汐，但站在这儿的人哪个听不出端王是在说华宣公主不孝呢。
　　虞璋，虞瑱也放下茶盏，紧跟虞瑾身后站了起来，并未说话，却也未有相帮之意。
　　因此众人听得此言，俱安静了下来，不敢在此时参与这皇室之争。一时之间，丧庐内竟是静的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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