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荣府长房

　　洪禧二年上元正日，贤妃贾氏奉旨省宁。
　　人心自难足，得陇需望蜀。皇帝没有立后，皇太子的储位并不稳固，现今皇太后在世，反对势力并不敢轻易抬头。等到奉先殿内出现太宗文皇后的牌位，皇贵妃母子首当其冲便要面临后宫势力的威胁，居首的贤妃无需赘言，吴淑妃、郭惠妃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主儿，她们极愿意做鹬蚌身后的那个聪明渔夫。对于这一点，贾元春不是不清楚，但她也没有打算退让，甚至在省亲前夕求到了七凤金黄伞等贵妃用物，归宁场面自然热闹可知。
　　前面已经讲过，贾贤妃归宁的意义在于开创了皇家恩泽后宫的另一个先河，换句话说，在此之前是没有任何先例可寻的，内务府想把政治牌坊立的漂亮，有些细节难免失于把握，一不小心就把皇妃省亲整出了皇帝出巡的排场。
　　若是吴家，这个问题兴许可以避免，贾家不同，那是四代公侯、三世中枢的门第。
　　独木不成林，与所有世家一样，贾家的影响力来源于错综复杂的亲友关系网。
　　贤妃娘娘回娘家，迎接的不止是以赦政瑚琏为代表的本家亲友，三位妹夫全都打发了本府长史官前来捧场，又有两侯门史家、尚书府王家、太傅张家、顺义公颜家诸多姻亲遣使问候，省亲仪式可谓盛而又盛。
　　贾府形势太好，好到绝大多数人已经失去了悬崖勒步的清醒态度，贾政直呼女儿为“贵妃娘娘”，王氏务实谦虚，只拿名字唤她“元妃娘娘”，张夫人听着不像，顾虑瓜田李下之嫌到底不能在这个关口泼冷水，扭过头去只管陪金舒说话，贾府的下人哪里知道“元”字的分量，顺着贾政夫妇的话茬就为洪禧皇帝“另立”了正室。
　　元春不是独身出来的，随侍的下人遍布各宫眼线，吴淑妃原本还为头彩被夺心生不忿，打听到情敌省亲的细节后立刻改换思路，立意抓住良机狠狠打一打永和宫的威风。
　　吴淑妃的方法礼貌简单。
　　在仪驾出宫之后，淑妃刻意提醒导行内侍：“本宫为皇妃，既已蒙受圣恩，理应谒拜文华宫躬领教训，请获长公主懿旨后方可折往私宅。”
　　这一举动立刻把贤妃的张狂失礼显露无疑：元春是直接从皇宫到贾家的，压根没有想过还有一位代行国母职责的大堂嫂就在相邻的陵远街安营扎寨，反倒是与贾府有隙的吴淑妃刻意绕远给了齐鲁公主脸面，这项对比是分外鲜明的。
　　惠妃跟着吴淑妃的步调走，也在省亲的路上折道文华宫谢恩，后面的杨贵嫔、洪贵嫔自然不敢托大，依样画葫芦的全在陵远街打了个转。
　　包括颜氏在内，贾府的当家人多多少少是有一些大意的。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永泰皇帝在位时，顾念昔日的拥戴情谊，对以贾家为代表的太子党多少有些纵容，金昍、金晨都是他的儿子，不管与外戚的关系如何亲密，在他心中是打不起一丝涟漪来的，太宗皇帝晏驾后，永泰帝摇身成为名副其实的金家大家长（所有taizu子孙，不是他的弟弟就是他的子侄，没有一个在年龄辈分上更具家法优势），管制宗亲势力极少掣肘；洪禧皇帝又有不同，他的皇位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波折，受臣子的恩惠委实有限，虽说弟弟们各守本分，凝结在身后的势力不容小觑，上皇的唯一庶子是他哥哥，下面的弟弟全是嫡出，头顶还有一片叔王，他的儿子尚未成年，这份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元春小有忐忑，独仗安国齐鲁长公主是贾家媳妇，并不曾十分介意在怀，贾政夫妇也借着省亲的势头开始捞赚本钱，摩拳擦掌的想要填补起别院的窟窿来。
　　然后不久，京城的登闻检院有了动静。
　　泸州知州甄应嘉之子甄宝玉出首，状告宁国府贾珍杀人灭口，毒害其父于任上。
　　一个有前科的五品官拜会祖宗，甭管明杀暗杀，似乎犯不上借用登闻鼓上达天听，而甄宝玉同步上呈的两封信件实实在在引起了最高层的重视。
　　第一封是甄应嘉的遗书。如果甄应嘉是死于非命，留下遗书的可能性想当然大打折扣，之所以有这样的东西存在，还是提防贾家的成分更为居多，其中的内容简单明了：如果他本人暴毙，幕后黑手一定与宁国府贾珍脱不了关系。
　　作出这个结论的事实依据来源于甄宝玉呈上的第二封书信。
　　书信的执笔者正是涉案的另一个重要嫌疑人贾珍，内容更加火爆激烈：早在宁和四十三年，初袭爵位的贾珍初生牛犊不怕虎，竟趁太宗皇帝巡幸两江，秘率家甲截杀微服南下的皇太孙。
　　别看贾珍现在是一副不成器的模样，上推二十年真就有些敢办大事的气魄，整个刺杀过程策划的有理有节，虽说因为判断失误错杀了一店商客，没有留下任何罪证也算侥天之幸了。
　　致命的地方在于贾珍把这件事当成了效忠皇六子的投名状，下手前极为隐晦地修了书信给甄应嘉，其中也有让他临机配合的意思，后头没能成事，贾珍意识到留下了极大的隐患，孝期结束前亲自到甄家讨要往来信件，甄应嘉当着他的面将其付之一炬，事实则以乾坤挪移的妙手玩了一招偷星换月的戏法，然后就变成了掌控在甄家手中的一个天大把柄，用来挟制贾珍简直是无往不利。
　　甄应嘉做了多年的江南土皇帝，为图自保，必要的后手还是能布置妥当的，他也知道贾家如日中天，荣国府一枝更是树大根深难以撼动，索性放弃拖拉贾瑚下水的算盘，一意把贾珍当成了垫背的报复对象。
　　洪禧帝极为镇定地把贾珍的手书看了一遍，稍加沉吟后歪头甩给周隆：“朕识不得他的笔迹，给贾卿瞧一瞧。”
　　贾瑚都傻了，将书信大略浏览后汗如浆出地跪在地上回话：“不敢欺瞒陛下，单以筋力言，与贾珍笔迹确有三分相似。”
　　吴品中“好心”为他辩解：“陛下，时隔久远，贾公爷难于定论亦在常理之中，哪怕现今教贾珍当廷临摹，与二十年前的笔迹论较怕也未必能够切合相似。”
　　洪禧帝转移视线：“你有什么法子？”
　　众人心说：皇帝毕竟高看贾家一眼，换做旁人，先抄家、后查办，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办了你再说，讲的哪门子道理！
　　吴品中很有几分急智：“微臣隐约记得，前京营节度使贾代化是宁和四十二年病殁的，不是因为守孝，依常理而言，贾珍在宁和四十三年是不会长住江南的。”
　　不要以为这是一篇答非所问的废话，吴品中至少点出了两个关键：第一，贾珍当时在江南，具备作案时间；第二，如果贾珍是在祖父的孝期内策划了刺杀皇太孙的行动，那他不仅为臣不忠，更加是为孙不孝，说破大天也免不了断头台上剐一刀的厄运。
　　洪禧帝眯眯眼：“说下去。”
　　“陛下，贾代化过世，依据常理该把世职传予独子贾敬，贾敬心慕方外，竟将爵位让给了贾珍，太宗皇帝下降准袭圣旨后贾珍必要亲上谢恩奏折。”吴品中顿了顿，“那是宁和四十二年的事儿——”
　　封存二十年的奏折被找出来，结果不言而喻，皇帝当朝降旨：“着命羽林卫抄检宁国府！”
　　如果换一个被行刺对象，贾瑚许要争辩两句：“这也可能是仿效贾珍笔迹捏造出来的诬陷伪证。”搁皇帝身上试一试？没说的！荣国府遮掩大逆罪行，必为贾珍同盟，连坐、抄家、下狱、切瓢——over！
　　天策上将大气都不敢喘出一口：甄应嘉究竟有没有构陷贾珍，他的心里明镜似的！要在眼下说错半句话，等到将来定案，把整个荣国府填进去都不够抵的！
　　一事不烦二主，皇帝没有劳动旁人，抄家的钦差正是左副都御史吴品中，羽林指挥使杨简也不是外人，他的妹妹生下了洪禧天子的皇五子，勉勉强强当得起“国舅爷”的尊谓。
　　没有任何前兆，刚刚经历省亲盛事的宁荣街迎来了如狼似虎的抄家禁军。
　　说来凑巧，今日正是贾玥林宏的小定之期，自贾母以下皆于宁府会宴，两姓三家无不欣喜悦成，席间气氛正好，却见都总管来升连滚带爬地闯进来报信：“大爷，可了不得了！外头好些官兵围住街头府门，现已闯入内宅，快请太太奶奶避一避罢！”
　　众人无不惊愕：“怎么回事？”
　　在甄宝玉出手之前，知道贾珍案底的人极其有限，颜氏很不幸的就是其中之一，听得此话立刻麻了头皮：“葵儿、萱儿，照管好老太太与弟弟妹妹，茂儿，你随我出去看看。”
　　吴品中是身负皇命的钦差大臣，哪怕没有料到今天是两府聚宴的好日子，看到齐鲁公主也不似往常那般平生畏怕，捧着圣旨站在正堂阶下凛然宣喝：“贾珍贾蓉何在？”
　　贾珍父子双股颤颤：“臣在！”
　　吴品中轻咳一声：“诏曰，咨尔贾珍，仰天子隆恩、承祖父辛劳，位尊爵贵，惶列士官，竟籍孝期举逆密谋，非为先帝不忠之臣，亦属家祖叛逆之孙，今着羽林卫押解管禁，付三法司典狱会审，钦此！”
　　贾珍摇摇落拜：“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品中阖起卷轴另传口谕，“圣命，着羽林左卫即刻查抄宁国府，府中上下，若有擅自走动者，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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