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荣府长房

　　按下宫中是非不表，却说秋试放榜，贾天祥惶居中游之列，成为两府之内屈指可数的举人老爷，代儒一笑而逝，临终前把孙子托于贾赦照管，其妻本在病间，未隔三日随夫而去，自贾赦以下，两府各有奠仪襄助，贾瑞服丧举哀，亲带妻儿扶灵南葬不在话下。
　　好容易有个出息的近枝，偏就教那三年孝期延误住前程，贾瑚不免说些可惜可叹的话，既说可惜可叹，那也只能限于此地，紧跟其后，一纸山东转发的弹劾奏折很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贾蔷连做两任县令都得了“优等”的考评，如今本地擢迁，已然做到正六品的山东道都事，众所周知，言官这个职业是很得罪人的，以荣国府如今的声势来讲，都察院的高层明显是站在贾家对立面上的，一个典型的代表就是吴淑妃的伯父——新晋左副都御使吴品忠，你能指望他来维护“贾”字头的下属？这鲜见是不可能的事儿。
　　若是没有“齐鲁长公主扬威钟粹宫”的奇耻大辱压在吴家头顶，吴品忠至多拿了“优伶做正妻”的文章下一下贾瑚的脸面，如今形势不同，就手便将“齐鲁长公主钦定姻缘”的话补进了陈情的表章之内。
　　戏子是下九流，堂堂六品命官有此丑闻，皇帝自然要当廷诏对：“朕记得贾蔷是两榜进士，又为贾家子弟，想来不能这样糊涂罢？”
　　贾瑚只能含糊其词：“侄媳出身寒微确属实情，承蒙师嫂江氏夫人教养礼仪也是有的。”
　　插说一句，周崇曾在上书房掌塾，连洪禧天子都要执以师礼，哪怕没有官职在身，他的发妻也是当得起“夫人”二字的。
　　大青与勋贵共天下，哪怕经历三代降封，现今的外朝中枢依然把控在勋贵后裔的手中，洪禧天子又是根正苗红的大头目，天生对自贬身价的世家子弟存生鄙夷，优伶的地位比娼妓更低，漫说贾蔷是进士，哪怕寻常良民都不能轻易言娶，即因于此，皇帝很不留情面的降下圣旨：“贾蔷贪恋女色，私德有亏，着削本兼差使，命大理寺严加审办。”
　　一进不如一退，贾瑚很有眼力的没有选在这个档口维护族侄。
　　“枝蔓剪除，干露外矣！”颜氏叹息一声，“论及帝王心术，我这表弟是差不了太宗皇帝几分的。”
　　“原是我的不是。”贾瑚自作检讨，“把蔷儿往御史堆里放，本就是触犯忌讳的举动，我要能权衡的更加周密，今日的麻烦必定省去大半。”
　　贾蓉宽慰道：“叔父无需自责，既是蔷弟选的路，早早晚晚都能有这一天的。”
　　颜氏想了一想说：“教人去明府打点，蓉儿派个妥当的主事把蔷儿的家小搬回来吧。”
　　贾瑚苦笑摇头：”今日陛下降旨，迁升明方为掌院学士，杨离被起复了。”
　　昔日有民女要驾越诉，被告的赣州知府杨坤正是大理寺卿杨离的堂弟，虽说颜氏当场便甩锅皇太子（即今日的洪禧皇帝），杨离毕竟遭受连累被贬了官职，嫌隙在少不在多，不招记恨尚属侥幸，指望他诚心袒护贾家是不可能的事，齐鲁公主愈发头疼：“屋漏偏逢连夜雨，你拿主意吧。”
　　“弃车保帅。”贾瑚试探着说，“不如黜降她的名分，比于外室——”
　　颜氏看了他一眼：“一双儿女如何？”
　　贾瑚无奈：“给蔷儿捏一个发妻，只说他们都是元配留下的遗子——”
　　颜氏并没有激烈反应：“让蔷儿自己拿主意吧。”
　　贾蓉正想跪安，林之孝入内通传：“外头有忠温王府递了请安帖子，还请大奶奶示下。”
　　“知道了。”颜氏稍加斟酌后吩咐道，“打发人去燕国公主府，就说赶后日我在文华宫请她赏菊吃蟹。”
　　大青朝有一对惹不起的“大小公主”：齐鲁公主是一个，燕国公主是另一个。推个十来年上去，金陵公主说一句话，份量比皇帝太子还要重一些；时移世转，今日形势决计不能蹈循尊秩予以甄定，举个例子来说，如果小公主在长春宫让皇贵妃回避，她是一字虚言都不敢啰嗦的——压根用不着如大公主一般讲礼动武的两手威吓，太上皇后的小鞋她就穿不起，具体案例可以参见汉景帝那位得罪大姑的栗夫人，真正是连煮熟的鸭子都弄飞的主儿。
　　当然，石皇后不会教出轻狂的女儿，小公主对大公主是极为尊重的，到了约定时日就准点赴约来了。
　　“姐姐的眼光就是好，回去我也教他们比照着您的花园布置。”明悦点了点伸出来的菊蕊，“内务府送的都是上品，可惜我和于飞不识货，花匠们自然不够用心，大抵是白白糟蹋了的。”
　　“你难道看我是有心思在这上头留意的？”颜氏笑道，“赶着没有孩子，行乐消遣是第一正经事，自打生下葵儿兄妹，走到哪里也得分出精神关照他们。”
　　这句话点中了燕国公主的心事：“还是姊妹人多才能热闹的。”
　　“你们成婚快一年了？”颜氏洞察其意，转头吩咐鹤枝，“拿脉枕来。”
　　明悦赶忙道谢：“不该辛苦姐姐。”
　　“我在你这个年纪都没出阁，犯不上心急。”颜氏试一回脉细，点明起居妨害后刻意嘱咐她，“我写一个温宫的食疗方子给你带回去，今日便罢了，往后不许胡乱进补。”
　　明悦脸上一热：“我记下了。”
　　姐儿俩闲话几句家常，颜氏说明请客的用意：“七舅家的妹妹年底出阁，我想给她一个封号，这样的事儿自己办不得，早先既是得了你的人情，索性送佛上西天，咱们姐妹给她许个圆满如何？”
　　明悦松了一口气：“这个容易，回去我就写一道请恩折子递上来。”
　　新晋的大丫鬟蜂钺、螳锐见缝插针，穿梭着摆下了宴席，又有蝶刀、蜻锏照管了颜苏兄妹来寻母亲，姐儿俩一人一个，将他们揽在身前照管，明悦逗着侄女笑道：“姐姐会调理人，瞧苼姐儿儿长的多喜庆！”
　　颜氏亲了亲儿子，因向明悦感慨：“都是一样的孩子，茗儿英儿的景况你能瞧见，竖了梯子敢爬到天上戳个窟窿，茂儿比他们两个好一些，那还是有弟弟妹妹在下头比着的缘故，独独我的苏儿和苼儿，这么大便能心疼母亲，比他们哥哥姐姐强的多了。”
　　“瞧您说的，天下的孩子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那还能有什么趣味？”明悦笑道，“前日在宁寿宫给皇祖母请安，老太太跟我说，以后生了孩子必得像英儿一般活泼，到哪儿都能带去生气，别像皇孙们教老子养成道学。”
　　“道学未必不好，求个平安是不难的。”颜氏让着明悦上席，“难得这般清净，咱们喝一盅黄酒如何？”
　　晃悠悠用过午膳，趁着颜苏兄妹回房午睡，小公主借机讨教千秋寿礼的学问，直等日近西山都未尽兴，夏莲笑吟吟地入内通传：“主子，夏驸马来接公主殿下回府，大爷正陪他说话呢。”
　　颜氏调侃道：“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真教我这上年纪的人羡慕。”
　　明悦大大方方地说：“您可误会了，前两天他憋得难受，就想让我去钟粹宫量一量青锋入木的尺寸，好在这事儿算不得机密，大内没有不知情的，总算自己打听出来，现如今天天窝在家中练腕力，就等着有朝一日能胜过您，今日必是借机请教表率的。”
　　“外强中干、色厉内荏而已。”颜氏摇头苦笑，“哪里值得一提！”
　　如果说齐鲁公主是女人中的楷模，天策上将便是男儿们的榜样，夏于飞在单独面对大姐夫时多少有些紧张，颜氏瞧着他们的样子好气又好笑：“这里不是军营，你们摆出一副元帅将校的模样给我们看呢。”
　　夏驸马赶忙行礼请安，贾瑚向燕国公主问好后含笑解释，“说些海疆防务的心得，于飞很有几分见地。”
　　“若是没用的废柴，我们姐儿们也看不上。”颜氏示意妹夫起身，“听舅母提起，你想外放游击？留在京城历练几年为时不晚。”
　　“是，臣并敢辜负陛下苦心。”夏于飞尚主前实授正六品百户，今将及载，一路飘升到正四品云麾使，皇帝犹觉不足，还想给年方弱冠的妹夫继续升官，从三品的武职京官委实有限，夏于飞顺水推舟，自己跟大舅哥报了外放水师游击的志愿。皇帝心疼妹妹，哪里会答应这样的请求，很是专断的下达命令：“父皇母后等着抱外孙，这是第一要紧的差使，至于旁的——将来出京做上一任盐运使再论后话。”
　　“看到你们，我与兴武实实在在可以赋闲养老的。”夏于飞的升迁速度是比不上当年的文武六魁首的，但贾瑚的爵位官职并不是依仗公孙、驸马的身份荫封，在外随扈、居内平乱、北扫女真、西征天准——累积无数战绩方得出帅入相、封侯晋公的荣耀；颜氏自不必说，费尽辛苦精力，起起伏伏勉强做到一个不伦不类的安国长公主，他们夺尽天时造化获得的成绩，燕国公主夫妇什么都不用做亦可垂首拾就——只要他们足够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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