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

作者: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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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璟回到尚书台,早有各种事物等着他处理,其中尤以檀州冲州大涝最为紧急。水灾肆虐月余终于停止,二州随之瘟疫横行,流民百里,若处理失措,瘟疫流毒将一发不可收拾。一月来和灾情相关的奏折照例堆在最上,许璟也已习惯,依次看完几封,忽觉得落在奏折上的光线似乎暗了一些,目光转过去,先是看到暗紫的袍角,接着目光上移,与赵昶的目光稍触即离,未理会赵昶欲言又止的神情,许璟离座出迎,微笑的同时目光凌厉:“大人到得早。”

      赵昶哑然,昨日他大醉,到宫中时正好与要去找他的许琏何戎遇上,略听过朝议中的言谈,立即就赶到尚书台,尚不及出声招呼,就被许璟看见,短短一句问候,直把他压得无言以对。

      赵昶本欲一笑带过,在许璟凌厉的目光下偏笑不出来,又不愿细说自己为何酒醉来迟,入室后说:“在宫门外遇见仲平与文允……军防图你这里有吧。”

      许璟听他无意客套,脸色不那么阴沉,从案下抽出一条卷轴,走到较开阔处展开:“只有一张小的,请将军来看。陛下下旨由将军负责调兵事宜,还请示下。”

      地图上标明各州郡军防人马,以及相关装备粮草,与赵昶府中那些虽不可比,但此时也足够用了。赵昶走过去,就着许璟摊开的地图指点:“待婚期定下,先从顺州各郡凑三千,人马到达都殷后再由腾州拨两千,亦由郡中调……”他不疾不徐一一道来,先把两万人马摊至治下各州,再让各州在郡县调集人马,最先发兵的一支,却是发自离都殷最远的顺州。

      说完如何调兵,赵昶停顿片刻,侧眼看看身边的许璟,许璟的心思还在赵昶适才的决策上,入神中也未留心赵昶正盯住自己。许璟少加思索后手指移到檀州冲州方位,道:“冯州出五千人马无碍,此二州天灾方去,安抚才是上策。”

      “是我疏忽了,就这么定下吧,离安阳公主的婚事还有些时日,也并非十万火急的大事,只要步步为营不出疏漏就好。”赵昶轻扣案上的地图,不知何时起嘴角挂上丝笑,“他要借兵,便借给他,且看他能耐到几时。”

      内侍奉上茶后又退出去,借着这杯茶水,赵昶坐下来,许璟则把地图卷好收回原处,也坐下,说:“刘邵此次,竟连最得意的儿子也舍得送到雍京来,都殷此时想来正热闹啊。”

      “这几年风平浪静,就不是他的性子,如今刘松进京,也好让我们看清楚,他到底要下哪一出棋。既失先机,现在再来用功,不嫌太晚么。”

      “后发制人,也不失为上策。”

      “子舒放心,我既不给他先机,定是连后路也一并断去。”赵昶踌躇满怀淡淡一笑。

      许璟轻轻叹气,还是说了:“昨日刘松在大人府外,大人未曾察觉么?”

      这句说得赵昶诧异,否定后追问:“何时见到的?”

      “就在大人与令夫人送云萝出府之前。”提及李云萝的名字,许璟迟疑片刻,还是直称其名。

      想到昨日,赵昶颇不自然地别开脸,也有片刻迟疑,闷闷道:“他昨日就到了?”

      “若我未看错,是他无疑。”

      “早到了一日……”

      得知这点后赵昶虽意外,但也没往深处想,许璟一提昨日,赵昶立刻觉得宿醉开始发作,本还觉得书香墨香馨宁的室内,顿时让他如坐针毡,一刻也不想留了,随口祭出个借口道别。
      许璟自有公务,并无意挽留,送到门口就折回来埋首案牍之间;而赵昶直到禁省之外,才停下脚步遥遥回望掩在九重宫阙中的尚书台,往回折了两步又猛地顿住,面上似苦笑非苦笑,还是转身出了禁省。他上午来,近正午去,夏日烈阳当空曝晒,空旷的地面上,影子浓浓凝作一团。

      安阳公主大婚一切事宜,在刘松到达雍京之前就已准备妥当,新成的府邸中奴婢用具一应俱全,原商议是六月廿九公主出阁,可临到大婚皇后忽然说起,六月是一年之半,六月成婚,恐有夫妻不得白头的征兆。天子素与安阳公主亲近,又是从皇后口中得到这样的说法,就把婚期推到九月。

      嘉德七年九月初一,安阳公主尚左将军刘松。同日,上书愈十次的刘邵终于在都殷听到发兵的消息,三千人马从顺州出发,若一路顺利,年内可达。

      顺州兵至,腾州兵始发,士卒亦多羸弱。邵上书质昶,则以防务推之。时邵与彭州牧季玄、安州牧郑迁谋,数计不得,勃然与左右曰:“竖子当死数矣,我独救之,未料今日竟反噬邪!”欲攻之。时董豫在侧,曰:“此计也,意在探君侯虚实。古人云,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处静守柔,后发制人,不失为上策。”屡谏不得,邵怒而击毙于庭下。豫既亡,军中无敢谏者。邵遂会季、郑,再发师,以义为旗。刘邵子松,拜右将军,尚安阳公主,滞雍京不得归。——语见《平史鉴•卷三十》

      ……

      许琏被何戎抱回许家时,初冬的第一场雪正在下,天暗淡成铅灰色,雪细碎得还不待落地就融了。书房里暖炉烧得正旺,李云萝披着浅色的冬衣,一面在教晴翠念诗写字,一面抽空看几眼书房外的雪景。她自嫁许璟,专心做一家主母,闲暇时看书练字,抽空教晴翠念书,日子归于平淡,小半年过去,倒也平安无事。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

      脆生生的念书声被凌乱的脚步声打断,晴翠立刻分心探出身子张望,但只能听见走廊尽头不断传来纷乱的回响,就像全家所有的人聚在一起,偏论人影半个没有。正在暗暗惊讶是什么人发出的嘈杂声,眨眼工夫,走廊拐角一个身影匆匆晃过来,夹风带雪中寒意漫散,他走得这样快,以至晴翠一时没注意他怀里还抱着别人,等那人近了,晴翠已觉得从外冷到内,昏头昏脑后退几步,绊到案脚,不可控制地向后摔去。

      李云萝眼明手快扶住她,看清晴翠眼中的恐惧,她走出房门,何戎正风一样从她眼前飘过去,她叫了几声,同时追了十来步,何戎方刹住步伐,猛地转过身来,脸色铁青,嘴唇死死抿着。

      不必说话,单看何戎怀里的没有知觉的许琏和他前襟上的斑斑血迹,李云萝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快步走到书房拉起瘫在地上强忍泪水的晴翠,冷静吩咐:“即刻让人请大人回来,再让许安去找大夫。”

      晴翠还在愣神,李云萝皱起眉低喝:“哪是走神的时候!”晴翠一震,擦擦眼角的泪一路小跑到门口,看了看僵在原地的何戎,才加快步子赶到前院。

      李云萝吩咐完晴翠,又回到何戎身边,说:“先送他回房。”

      连说三句,何戎终于反应过来,复又大步流星朝前走,李云萝疾步跟着,一路问:“怎么回事,前几天出门还精神得很。”

      近期本是三年一轮的各州换防,是大将军府上下最忙的时候,又接到刘邵会同安州彭州意图动武的消息,阖府自上而下忙作一团,许琏已经数日未归,却不曾想今日这样回来。

      何戎咬紧牙关不语,只是抱牢许琏往住处走,李云萝跟了一段渐感乏力,仍勉力跟着,继续问:“大夫在哪里?”

      “……他说只有家里的药管用,大夫在后面。”

      何戎开口后脚步慢下来,李云萝喘口气,再问一次许琏发病因由,但不知不觉中已走到许琏住处外,替何戎推开门,任他小心翼翼安置好许琏再熟悉不过地在许琏屋中倒水找药,李云萝始终不置一语,直到见何戎找出药却对着昏睡着的许琏手足无措,她开口建议:“还是先找大夫,现在这样,药是喂不进去的了,先想办法让他醒来再说。”

      何戎守在榻旁一副恍若未闻的神色,脸上铁青褪去,整张脸白得一丝颜色没有;李云萝等了一会儿,心知他听不见,悄悄退出去去找被甩在后面的大夫。心里想着许琏面无人色的脸渐渐走神,没防备另一人匆忙的步伐,两人狠狠撞了个满怀,李云萝眼前事物全模糊成一片,痛得五脏六腑好像在瞬间移了位置,按住痛处定睛一看,心神反而镇定住,轻声说:“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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