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

作者: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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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闻已有李大人千金的下落,恭喜许令了。”

      汤沐之假过后,许璟入宫听见的第一句问候,就是关于李家小姐的下落。面对来人善意的目光和笑容,许璟抱以微笑,却不置一词继续前行。正是尚书台诸官吏陆续到达之时,一路上凡是有人见到许璟,皆会凑上去问一句李家小姐下落已明是否属实。直到遇见的十来人皆是这样的问题,许璟才问其中一人:“这是哪里传出的消息?”

      这倒真把被问之人问倒,思索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后当着许璟的面去问身旁同僚,得来的也只有一句:“是昨日当值之人从禁省里得来的消息。”

      那人回答完有些不解,许璟又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表情,心里没来由地起了怯意,小心翼翼问:“有何不妥么……莫非,莫非是谣传?”

      许璟摇头而笑:“不,的确寻到下落。”

      “听说李小姐落水失忆,才流落在外数年。现在好些了吗?”

      许璟心中愕然,表现在言语上不过轻轻应了一句;于是问话之人喜笑颜开:“恭喜许令,再过数月就该讨许令一杯喜酒了。”

      许璟只管微笑,又问一遍:“禁省传出的,是么?”

      得到含糊却也笃定的答案后,许璟拱手:“多谢二位。”

      看许璟飘飘洒洒走远,留下的二人不禁喟叹:“这位千金下落一定,宫中不知平添多少泪水。”

      话给路经之人听见,不免问个究竟;二人揣摩许璟意图,似乎没有任何蹊跷,只当件大喜事说了。一传十,十传百,半日工夫足以传遍宫内外,连带各府亦有耳闻,虽传闻不断,但至少李博慈的千金即将返京一事再无疑议。

      ……

      许璟回家时,许琏早就在家里等着,心神不宁地在书房兜圈,等许璟一进书房就一个箭步抢上前,问:“这是怎么回事,落水失忆、隐姓埋名,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说法,究竟从哪里来?”

      许璟已被这些传闻缠了一天,回家后许琏见他的第一句话又是如此,什么也不答地先坐下,不停摆手:“你让我歇一歇。”语气疲惫不堪,许琏愣在当地,虽心中疑惑不断,也实不忍心追问下去。

      歇了片刻,精神好一点,许璟这才说:“今天事物太多,我实在乏得厉害,那件事,晚一点再说吧。”

      “不能再晚了,再晚人都要回来了。阿兄,现在怎么办?”许琏眉心扭成一团,不依不饶地问。

      许璟无奈,只得说:“是不能再晚,事已至此,再说又有什么用。”

      “京中知晓李小姐下落的,除却将军、你我和仲平,只有拨出人马去接李小姐的白令……究竟是谁……?”

      “消息是内廷传出的。”

      “我倒忘了她……”感叹完只剩下苦笑的力气,“我知道赵夫人和李小姐交往甚密,宫里那位倒是有心,这样的消息立刻就散出去了。看来对于当日之事,她还是记恨将军。”

      许璟习惯性地单手支额,淡淡说:“她入宫为后,未见得有什么不好。几年前的事了,还说这个做什么。”

      明知事无挽回许琏反而笑了:“当日将军以阿兄有未婚妻断她的念,如今李小姐这般景况,她反纠住不放。天下女子的心思,终不是我等能明白的,又是何苦呢,让阿兄骑虎难下,她心里就会好过些吗?”

      “你不要问我。” 许璟叹气,“举头三尺自有神明在,我的些许私心,终究上天不容。”

      被这话唬了一跳,许琏走到许璟身后,一只手停在许璟肩上:“这件事的起因结果意外都是人为,与上天w无关。只是这次将军少提防了一人才有今日局面。”

      “不必说了,阿连,既然知道是谁,改日禀明大人就是。”

      许琏轻叹,另一只手环上,语气有些寥落:“阿兄,从前你说,想多要几个儿女,绕堂嬉闹,以偿自己是独子的寂寞。可是,这李小姐……”

      他语气感伤,也触动了许璟,拍拍环住自己肩膀的手臂,强笑道:“幼时的话哪里做数,小时候你说的那些荒唐话,要是一一追究还如何得了。最初得知她消息时就已经说了,李博慈的千金,怎能流落在外?当时她要回来的消息无外人知晓,若不想再嫁,也就罢了;可是如今满朝皆知,朝中多少人是李博慈的门生;再者,我和她的婚约至今仍在,于情于理,我都要照顾她,她异地飘零,吃苦太多,毕竟自始自终她都无辜。”

      “可是……”

      “大人如何说?”

      “并不曾说什么。”

      “是么。”许璟嘴角浮现苦笑,“不过如此。”

      许琏黯然:“早知如此,阿兄当初还是娶了夏二小姐,她素倾心于你,二来也不至于记恨将军。”

      “阿连。”许璟提高声音,语气严厉起来,许琏知他起意责备,再不敢多说;许璟也就没有维持严肃,缓下语调继续说,“反正李小姐是定要娶的,至于儿女满堂……”

      眼底划过的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漠然,顿了一顿,把后半句说出:“要是只想儿女,也不必等这么多年了。至多从大哥那里过继一个做嫡长子……其余以后再说就是。”

      “原来阿兄都算计好了,”许琏惨笑,“你何必委屈自己,不娶又能如何,阿兄不妨和将军明说,既然将军当时有意隐瞒,如今想来也不是多大难事。”

      许璟听许琏提到赵昶,眼中冒出冰冷却好像还带着眷恋余温的火焰。火焰很快散去,看透一切的余烬让他的眼睛暗淡一些:“此一时,彼一时,将军的为人,你还不知晓么。”

      许琏终于默然,离开前丢下一句:“今日将军托我转达,三日后在他府中设宴,所请都是熟人,请阿兄也去。”

      “我知道了。”

      ……

      三日后许璟和赵昶再见,还是一切如常,只是二人绝口不提李小姐之事,许琏与何戎自然不会提。席间说笑也如常,说奇闻逸事有之,说朝局变动有之,行酒令之声更是不绝于耳,只因宴上武将不少,这般的喧哗也不足为怪。

      宴席过半,许璟和何戎二人正借日常典故猜《四书》中的语句,猜得兴致大好。从别席归来的许琏觉得有趣,又安心许璟心情大好,遂归位笑呵呵看二人以酒为赌,你来我往各有胜负,甚是风雅热闹。但看着看着笑容收敛,朝何戎使个眼色,自己则去夺许璟的酒盏:“阿兄喝得可以了,再喝就要醉了。”

      许璟闻言把酒盏握得更紧:“难得在兴头上,你也来管我么?”

      许璟脸上飞起淡淡红晕,眼神也无平日湛然清亮,许琏看着暗暗心惊,悄问何戎许璟喝了多少。他原以为何戎不会醉,实则二人都喝了不少,连何戎都起了三分醉意,只是空的酒壶早被撤下,一时无法点数。何戎笑着摇头,连说没喝多少,许琏暗恼,追问之中白令踉跄着拎了个酒缸过来,眼看是被灌得差不多,坐到许家兄弟这一席后把酒缸把桌上重重一放,中气十足地说:“我还没敬子舒。”

      许璟看清是白令,酒给退了几分,静静问:“白将军凭什么敬我?”

      白令一笑,二话不说把许璟的杯子倒满:“我知道子舒今日为何举杯不停……我府中奴婢歌姬众多,子舒随便去挑就是……娶妻娶德,又有这样的好家世……”

      白令借醉说个不停,也不管听者的脸色。许琏看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白令身上,且都若有所指地盯着许璟,连赵昶也看过来,阴沉下脸色正要发作,许璟已经轻轻打断,把酒满饮:“谢谢白将军美意。”然后命赵府家人扶着八分醉的白令到一边,把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平息下去。

      “白令醉了,阿兄不要……”

      许璟忽然脸色发白,撑着许琏站起来。许琏担心,问:“阿兄怎么了?”

      “这里太吵,我去走走。”

      “我陪……”

      “不用,我一人走走就好,你不要跟来。”说完甩开许琏就走,许琏追上去时被人拦下敬酒,迅速喝完就再见不到许璟身影,回到何戎身边埋怨:“你当阿兄是你,不醉的么?”

      “他难得想醉,你又为何不让他醉。”

      “你……”许琏不愿与他口舌上多做纠缠,瞪了一眼不再搭理。

      何戎于是放下酒盏,劝道:“不必担心,子舒又不会到哪里去,他是有几分醉……那,将军不是跟去了吗?”

      赵昶的确是跟着许璟而去的,但是他发觉许璟离开时人已经走远了,跟去后已找不到许璟的人。问伺候宴席的下人,都说没注意,他想了想,随意挑个方向追过去,心想自家无非这么大,总是会遇见。

      一找就是大半个时辰。遍寻不至,也终于知道原来自家比他想象的要大。宴间许璟的模样赵昶看得一清二楚,他看自己的时候嘴边有笑,眼里却是冰冷,没有怨意,只是透彻的了解。

      赵昶停住脚步,倚坐在湖边山石下的,不是许璟又是谁。

      看他靠着一人多高的山石坐在那里,也不知是睡是醒,赵昶忍不住笑了,走近后唤了一声。好半晌许璟才抬起头,满身都是酒的甜香,扶头苦笑:“喝多了。”

      赵昶伸出手要拉许璟起来,许璟却扶住山石慢慢站起来,一起身就是天晕地转,舌间发苦,眼前发黑,再无力掩饰,顺手一抓扶住赵昶的手臂,站稳后松开:“大人怎会在此?”

      “子舒,李小姐之事……”

      赵昶不擅解释,话说得突兀且犹豫,许璟头痛得厉害,但思绪仍在:“大人不必再说,既然遍传朝野,皇后此举就是帮了大人,朝中不少官员是李博慈门人,大人找回李大人千金,于笼络人心大有益处,远胜只把她千里迢迢接回。”

      许璟原意并非如听来一般一味平淡,只是醉酒下唇舌不听控制。赵昶站在许璟两步外,看他的眉细长,眉梢微挑,衬得头发墨若鸦翅;手心忽然有点痒,好像无可控制似的,酒的香味刹时渗到心头。

      两人还是沉默,话说到此,一切都昭然若揭,许璟低低一笑,目光逼向赵昶,酒气下眼睛像被蒙上雾,赵昶甚至从中看出几分无奈黯淡,只听他说:“尚书令也好,这件事也好,何时真正能如我的意。”

      许璟说完转身,不妨身后一阵力把他扯回去,醉意中他看见一双眼睛近在咫尺,漆黑的,却在最深一点透出浅浅的温润气息,就像春宴上赢回的那块墨玉,始终不暖。

      借着酒力许璟大笑,伸手勾过赵昶的脖子吻下去,一开始二人的嘴唇冰冷,渐渐有了温度,酒的味道铺天盖地袭来,许璟猛地意识到什么,苦笑下要别开脸,但这时腰被圈住,无法挣脱。唇齿交缠中双方的气息开始紊乱,他无意识地一咬,腥咸苦涩漫溢。

      不知多久后二人分开,都喘得厉害,也都没有看对方,许璟摇摇头要走,这次被赵昶用力抱住,许璟在赵昶眼中看到了火,接着唇再次覆上来,他的眩晕更厉害,舌间反缠回去,几乎在同时,感到环住自己的手臂颤抖着收紧,嘴唇一痛,才淡下去的血腥味复又浓重。

      第二个吻结束,赵昶的下巴磕在许璟肩上:“子舒是因为醉了么?”

      许璟已经力乏,无关自身意识地靠向身边那个人,被抱个满怀后良久,力气开始恢复,可再要挣脱,却难了。

      他喘了口气,开口后发现声音也是沙哑的:“大人这是做什么,我是醉了的,大人可不曾醉吧。”

      被搂得很紧,赵昶的声音就在耳边,说不出的蛊惑:“子舒,子舒,你就不能用别的称呼来叫我一声么。”

      他便再次颤栗,赵昶把头埋在他颈项处,小心的咬,声音闷在撕咬中:“你怎不明白……”

      许璟叹气:“我是不明白……”

      说完后心口凉下一块,然后是刺痛,感觉到双臂力量的消失,许璟轻易地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整理好略为凌乱的衣袍,所有的清明又回来,他发觉自己甚至能笑出来,于是他就笑了:“酒能乱性,古人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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