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小狼狗

　　霍从容初见谢嶙峋，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相遇。

　　记忆里，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周末。

　　那天霍从容感冒，吃完午饭，母亲容清给她喂了点药，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已经放晴，天空一碧如洗，大街小巷里，时不时传来小孩子玩闹嬉戏的身影。

　　家里很安静，母亲不在，时常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妹妹想想也不在。七八岁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家里呆不住，逮找机会就爱往外跑。

　　约莫到了五点多，写完作业的霍从容出去找妹妹。

　　院子里的老石榴树吸饱了雨水，精神抖擞，枝桠随风慢悠悠地晃荡。老住宅区的墙上布满绿油油的爬山虎，藤叶子下，有一块沙坑，想想大多时候会在那里玩耍。

　　而那天，霍从容找到想想的时候，她满脸都是沙子，屁股坐在沙坑里，闭着眼睛哭得乱七八糟。
　　想想旁边，两个男孩子正在打架。

　　霍从容急忙跑过去查看想想的情况，用纸巾擦干净想想的小脸后，心中一沉。纸巾上沾着血，伤口在想想眉骨处，不大，但离眼睛都不到一片小尾指指甲盖大小。

　　打架的两个男孩子已经分出胜负。

　　霍从容认出倒在地上的是经常喊想想出去玩的季长安，站着的那个小孩儿浑身沾满了泥沙，是这片住宅区没见过的生面孔。

　　他低着头，只留下侧脸锋利的轮廓，头发比同龄的孩子更长，遮住了眼睛，整个人显得阴郁十足。
　　小孩儿拍了拍衣服裤子的泥沙，头也不回的就要走，完全当没看到剩下两个人。

　　霍从容眉头紧皱，下意识就不喜欢这个孩子。

　　“是他欺负想想的！”季长安爬起来抓着人不让他走，但他完全拽不住这个看起来比他个头还小，身子骨还瘦弱的小孩儿。

　　他把季长安推开，季长安还想抓他，这次却没抓住。

　　眼看人要走，霍从容站到他面前，把人拦住，两人打了个照面。

　　小孩儿比她矮了个头，他长得极好，皮肤很白，脸上沾着的沙子显得碍眼极了。

　　他的眼睛许是内双，眼尾处阔得很开，眼角微微上扬，衣服也脏兮兮的，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霍从容。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倒有点雌雄未辨的味道，更像个小姑娘。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胆怯，看起来很凶，还有一丝倔强。

　　接到电话的妈妈很快就赶到，容清叫了个车，带着想想去医院。霍从容让季长安先回家，自己留下来面对一直沉默的小孩儿。

　　“你为什么要欺负我妹妹？”霍从容问他。

　　小孩儿眼皮也不抬，满不在乎的样子，垂着眼睛，盯着地面，一句话都不说。

　　霍从容忍着脾气，继续问：“你谁家的孩子，带我去找你家长。”

　　对方仍旧没有回答。

　　霍从容看着他，突然笑了。

　　“行，有脾气。”她拽起他的胳膊，想把人带到家里去再说。

　　小孩儿用力打开她的手，“别碰我。”

　　“哟，你还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霍从容双手抱胸，已经有了小大人的模样，“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我拉着你跟我走？”

　　霍从容甚至做好了跟小孩儿打一架的准备，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自己走。”

　　回去的时候，天渐渐暗了下来，顺着爬山虎藤叶子飘来了不知谁家做的梅菜扣肉的香味。

　　霍从容听到了小孩儿肚子叫的声音，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小孩儿面色不变，好像肚子叫的不是他一样。

　　把人带到家里，霍从容气也消得差不多，反正不管怎样等小孩儿家长找过来总有个说法，她犯不着要欺负一个比她小的孩子。

　　谁想，等到外面的天色全都变黑，等到墙壁上挂着是时钟走到八点半，小孩儿的家长也没有找过来。

　　小孩儿也一点没有不能回家的焦虑，安安静静地靠在霍从容她家进门处的玄关墙角，站累了就抱着膝盖蹲坐着，脸扣在手臂里，只留下一个脑袋。

　　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一样。

　　最终，霍从容端着一脸盆干净的水走到他身边，踢了踢他的鞋子。

　　小孩儿仰起脸看她，似乎刚刚睡着了，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死气沉沉，有一瞬间的迷茫。上扬的眼角还是红红的，整个人说不出来的乖巧与听话。

　　霍从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用湿毛巾擦拭着他的脸。

　　如所想一样，小孩儿擦干净后的脸白净又清秀，除了瘦，哪哪儿好看。

　　室内柔和的光线下，小孩儿都安静极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面前的人，一眨不敢眨。

　　霍从容心想，看来怀柔政策更有用，想着，脸上的笑意深了点。

　　果然就是个小孩儿，等下应该会给她说实话吧。

　　而后她把人牵到饭桌前让他吃东西。桌子上她煮的面，里面卧了个蛋。然而等霍从容再去端另一碗面的时候，家里哪里还有小孩儿的身影。

　　当时还小的霍从容心志还不及后来的坚毅，生生被那小孩儿气哭了。那是从懂事后，从没哭过的霍从容第一次哭。

　　她想，怎么有这么坏的小孩儿，好心真的全喂了狗。

　　当晚，妈妈带着包扎好伤口的想想回来，满身倦意，说是想想眉骨那块地方肯定会留疤。

　　霍从容得知这个消息后，就更自责了，她决定下次让她再碰到那个小孩儿，一定要狠狠的教训他一顿。

　　而没过多久，霍从容就从想想的口中得知小孩儿叫谢嶙峋，是她班上新转来的同学。

　　而在更久之后，霍从容才知道，当初故意推想想，让想想撞到沙坑旁石头上的是另一个熊孩子，谢嶙峋看到了这一幕，顺手把想想给扶起来，却被随后到来的季长安给误会，误以为是他把想想给弄哭了，两人就这样打了起来。

　　年幼的谢嶙峋并不擅长言辞，比起同龄孩子的童言童语，他更习惯沉默。

　　这种沉默，是他那个年纪里，唯一想到的与世界抗衡的办法。也是他在哭过、闹过、喊过毫无作用之后，唯一能够减少伤痛的办法。

　　他浑身带着刺，保护着自己，也把靠近他的人一一推开。

　　霍从容在晨光睁开眼睛的时候，心想，真傻啊……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当初谢嶙峋又如何一根根扒掉身上的刺，只为了向她靠近的。

　　心中被硬生生地剜出一个洞，空荡荡的，只有断线的疼痛间歇地刺激着疲惫不堪的大脑中枢，她轻轻抹掉眼角不知何时泛起的水渍，望向房间墙壁上挂着的日历。

　　她拿起签字笔在上面记录着日期。

　　快了，这本日历走完，她就能见到那个小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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