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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途
汪一竣反手捂着脖子，大腿撒开，一只腿伸长，翘着鞋跟，就这么蹲坐在马路牙子上。
街道路灯和对街橱窗的亮光在少年漆黑的瞳孔中迅速地流转，空气里混合着老城区夜市坊间真实而独特的味道。油烟味与吆喝声，以及远处穿着围裙揪着太过贪玩而忘了回家娃儿耳朵的母亲，组成一幅温馨而缱绻的画面。
“你不回家？”
“不回。”
“今晚睡哪儿？”
“大马路。”
“带着你弟弟？”
汪一竣闭了嘴。
不知是不是伤口还在痛的缘故，他脸色发白，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发虚，“老大，你就当我哥俩离家出走了成不？你就赶紧带你新收的小狗崽走吧。”
汪一竣感觉自己头有些晕，背后的冷汗早就被风吹干了。之前的狂奔消耗了他不少体力，一坐下来，身体应激反应结束后，该遭的罪一点不落地开始呈现出来。
与哥哥嘴硬强撑而又满脸不羁的模样不同，弟弟孙小尾两条腿老老实实地合拢，膝盖托着牛奶瓶，小口小口的喝着牛奶，时不时还吸一下鼻子，把要流出来的鼻涕给缩回去。
“山山，你家里钥匙能给姐姐吗？”霍从容询问谢嶙峋。
谢嶙峋抿了抿嘴，看了汪一竣一眼，有些不乐意，但小姐姐开了口，只一言不发的掏了下口袋，把钥匙递给霍从容。
霍从容摸了摸他的脑袋，解释道：“你看这天气，晚上肯定会很冷，这两个小哥哥无家可归的，我们小山山就收留他们一晚，可以吗？”
“那……”谢嶙峋捏着奶瓶子，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她，“那我还能不能去小姐姐家里呢？我……我不想跟他呆一块儿。”
谢嶙峋又瞥了眼汪一竣，“万一他要打我……”
“我说！”汪一竣磨着后槽牙。
“嗯？”霍从容眯起眼睛。
“我刚刚就是看他可爱，就捏了下他的脸。”汪一竣小声嘀咕，“……他个小破孩摸一下都发脾气，我哪里还敢打他。”
“行了哈。”霍从容无奈扶额。
汪一竣委屈道：“老大，你就偏心，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
霍从容淡笑不语，把谢嶙峋家的钥匙给他，告诉了他位置，并叮嘱道：“如果你还不认识的话，可以在附近的居民楼问问，就问简落雪，或者简三家住哪。简三就是刚刚你躲人背后的大叔，简落雪是他女儿，山山家就住他们家隔壁。”
“你叫山山啊？”汪一竣犹豫了一下，接过钥匙，问谢嶙峋，“你家没人？”
“要你管。”
“嘿，我都有你家钥匙了，你还这么嚣张，不怕我把你家给拆了？”汪一竣得了便宜还卖乖。
然而，他忘记身边还有个大魔王。
霍从容轻轻飘飘地看了他一样，“那你等着我把你拆了。”
汪一竣立刻怂了，噤若寒蝉。
“你不许睡我的床，也不许睡我爸爸的床，不许把我家弄乱，”谢嶙峋见他不说话，开始行使小屋主的权利，提出要求，“最重要的是，不许把饭桌上的纸条给弄不见了。”
汪一竣骨子里是有逆反心理的，别人越是说不许他做这不许他做那，他越是要反着对着那人干。但看在小孩儿给他与弟弟提供了夜晚遮风挡雨的地儿，他也犯不着真跟个跟他弟弟差不多大的小孩儿计较，更何况还对他有恩的人。
再说，寄人篱下，他规矩点是应该的。
汪一竣点头，甚至还问：“还有什么不可以做的事，你赶紧说了，咱早点回去，总比在这儿吹冷风强。”
对方态度突然变得这么好，谢嶙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说：“没有了，那个，我爸爸的被子你盖吧。”
言罢，又指着孙小尾，“还……可以给他洗个澡，能穿我的衣服，他晚上不会尿床的话，就睡我的房间吧。”
“不用了，我们哥俩睡沙发。”汪一竣把钥匙往天上一抛，接住，后撑着弟弟的肩膀站起来，“万一小尾在你床上画地图什么的，你还不得再找我打一架啊。”
孙小尾脸唰得一下变得通红，恼羞又不敢对他哥怒，只能委屈的喊了声：“哥！”
“哈哈哈，我错了，看我这个大嘴巴。”汪一竣用力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后郑重给面前两人道谢，“谢了，我们就借住一晚，这钥匙我明天去你班上还你。”
有了归处，四人相互道别。
霍从容没有问汪一竣兄弟俩为什么无家可归，正如汪一竣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带一个小孩儿从他自己的家里离开。
很久以后，霍从容还记得这漫长的夜晚，回家的路明明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却因为走得太慢了，撞见了许多不同的人生。
秋夜是这样的，前一刻与后一刻，有风的那一刻与没风的那一刻，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霍从容并不畏寒，也不是多爱“风度”的人，身上穿得严实，校服里面是一件容清亲手织的高领羊毛衫，挡风又挡寒。除此之外，手袋里帽子手套围巾口罩一应俱全，本是她通常给小孩儿补完课回家时必备装备。
如今，全部给小孩儿给套上了。
身上只着卫衣的谢嶙峋，看起来太过单薄了点。
整个老城区的喧嚣和轰鸣都在身后远去的时候，谢嶙峋小声地问源源不断向自己手心传递温暖的人。
“小姐姐，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什么？”
“如果我没有把钥匙给他们，你是不是也要把他们带回你家呀？”
“……”
霍从容沉默，她脚步未停。
片刻后，她问：“你不喜欢刚刚那个小哥哥吗？”
“没有啊。”谢嶙峋悄悄打量着小姐姐的脸色，见她没有什么表示后，才鼓足了勇气，说，“好吧，有一点儿，我保证，就一点点，比我小拇指尖还小的一点点。”
谢嶙峋怕她不信，还想脱掉手套比划给霍从容看。
霍从容拦住他。
“我就是怕小姐姐……他们有两个人，一个受伤了，一个脏兮兮的，看起来比我可怜多了……我就怕小姐姐，你会更可怜他们一点。”谢嶙峋嗫喏道。
“可怜？”霍从容失笑，“我可从不会可怜别人。”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我不是在帮你。”
“啊？”谢嶙峋小脑袋一愣一愣，他觉得有点听不懂小姐姐在说什么了。
“听不懂也没关系。”霍从容说，“你只要知道，小姐姐不是在可怜你，不是在帮你，你的小姐姐，只是在帮自己。”
“哦，那……他们也是吗？”
“当然不是。”霍从容摇头，“而且你小姐姐只会带你回家呀。”
谢嶙峋闻言眼睛一亮，小脸露出愉悦的表情，像是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还有，你忘了吗？”霍从容点点他的小鼻尖，笑，“那个小哥哥一直说什么来着……”
“什么？”
“说你小姐姐偏心呀。”
“啊？”
“我的心，已经偏向你这个小气包，转不回去啦。”
“我才不是小气包。”
“哦，你不是。”
“好吧，我是。”
即使被小姐姐说成了“小气包”，谢嶙峋一点儿也没有不高兴，笑眯眯地摇着小姐姐牵着他的手，眼睛弯成了一轮新月。
霍从容带着谢嶙峋拐进一条深而僻静的马路。马路两旁清一色欧式栅栏，栅栏圈着花园草坪，和一栋栋新式居民楼。居民楼墙色做旧，但绝不灰暗陈旧，设计感很足，像沉思中的绅士，展示着典雅凝重的风范。
两人穿过草坪与枯萎得只剩干瘪枝条的青藤架，远处老石榴树下，站着一个正在跟人说话的男人。
霍从容完全没想到，在回家的路上能看到出差了好几个月的霍宏林。
而且他胆子大到，竟然就在家门口不远的地方，跟那个女人说话。
霍从容停下来。
“姐姐？”谢嶙峋疑惑地看向她。
“没事，我看到我爸爸了。”
“哦。”
谢嶙峋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解开口罩拿下帽子，然后扯了扯霍从容的手臂，指着自己的模样，问，“姐姐，我的头发没乱吧，等下跟叔叔阿姨打招呼……”
“不乱，你还是很帅的小山山。”霍从容帮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又道，“只是，我们不过去打招呼。”
“为什么呀？”
“因为，”霍从容淡淡道，“他旁边的人，不是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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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超开心，一点开就发现好多新的小天使评论，给你们爱的么么哒。
顺便，打滚求一波收藏呀~
皮爱思，渣爹就是出来打个酱油，咱从容暂时不会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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