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小狼狗

　　谢嶙峋猛然惊醒，小胸脯急促地起伏。

　　深秋的季节，大早上呼出的气都会变成一片白雾。谢嶙峋额际的头发已经被汗打湿，背上也是，一片潮乎乎的冷汗，呼出来的气都快酿成一朵云了。

　　窗外天刚刚亮，灰蒙蒙的。小区很安静，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

　　谢嶙峋从床上爬起来，鞋也不穿，光这两只小脚丫就往父亲的房间跑去，嘴里大喊着：“爸爸，爸爸！”

　　他记得昨天晚上爸爸七点多就回来了，是这段时间以来，回来的最早的一次。

　　推开爸爸房间的门，床上被子一团乱，枕头虚虚地挂在床尾。谢嶙峋走过去，抖了抖对他来说有些宽大的被子。

　　爸爸没有藏在里面。

　　他失望极了，动作极其缓慢地把被子折叠好。

　　对折，两层。

　　再对折，四层。

　　好像哪里不对，重新打开，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又重新折了一遍

　　看起来比妈以前叠的被子要大一号。

　　谢嶙峋歪脑袋托下巴沉思着，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他把枕头摆正，离开了爸爸的房间。

　　约莫到了七点多，薄薄的阳光仍旧没什么热度，但天空碧蓝，窗外一片亮堂。

　　有风从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里钻进去，拂起布帘，隐约可以看到沙发上端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小男孩儿。

　　室内有电视的声音传出来。

　　谢嶙峋百无聊赖地摁着遥控器，从早间新闻台一个一个跳转，电视的画面最后停留在一档不断重播的广告上——

　　女主人公准备了一桌丰富的饭菜，和蔼可亲地呼唤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出来吃饭。
　　小男孩儿高呼一声：“好香啊！”然后大口大口的扒着饭碗。
　　男主人公面带心疼的摸着妻子的脸，问：“有没有被烟熏着。”
　　女主人公笑着摇摇头，说：“你亲亲看，有没有油烟味。”
　　而后，画面变得模糊，隐约能看到男主人公在亲吻女主人公。
　　广告的画外音出现——“爱她，爱家，就选XX牌吸油烟机。”

　　谢爱国拎着一袋包子油条豆浆回家的时候，正好就看到自家儿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样子，他笑道：“儿砸，快来吃早饭。”

　　谢嶙峋不可置信地扭头看过去，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生动起来：“爸爸！”

　　他蹦起来，像一只小鸟一样一头扎进爸爸的怀里。

　　“哎哎哎，别乱动，豆浆要洒了，赶紧坐桌上去。”谢爱国双手高举着两个塑料袋，吼他。

　　谢嶙峋一点儿也不怕，屁颠屁颠的往饭桌边走，还贴心的给爸爸把椅子给拉开。

　　父子两享受着难得安静宁和的早饭时光。

　　见东西吃得差不多，谢爱国瞅了眼谢嶙峋红扑扑的小脸蛋，有些犹豫，最后下定决心般，还是开口道：“山山啊，爸爸想跟你说件事。”

　　谢嶙峋咬着吸管，慢慢地吸了一口，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谢爱国看。

　　谢爱国摸了摸鼻子，说：“爸爸要出去几天……”

　　话刚起了个头，谢嶙峋就打断他的话，“爸爸，我什么时候才能去上学？”

　　谢爱国愣了愣，窘迫地抹了把脸。

　　谢柔走的时候带走了家里大部分的储蓄，他公司破产后卖掉了之前的别墅，给工人补发完工资后，仅有的钱也就只能买下这套房子搬过来。

　　他身上再没有多余的钱。

　　谢嶙峋的户口不在这一块儿，如果他要上学的话，要给学校交一笔不小的择校费和转校费。这一段时间父子俩吃饭的钱还是他在工地上做临时工挣的，实在没有多余的钱能给小孩儿交择校费和转学费上学。

　　看来，这次出去，除了去找谢柔，也要去弄笔钱回来。

　　“等爸爸这次带妈妈回来，就带你去学校报道。”谢爱国低声说，像是在想，过了一会儿，才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山山你可以实地考察一下咱周围的学校，有喜欢的，到时候直接带爸爸去。”

　　“江林附小！”谢嶙峋想也不想就报出一个学校名字。

　　“哦？看来这个学校小山山想了很久啊，”谢爱国逗他，“是不是你的小姐姐在那念书？”

　　“爸爸讨厌！”谢嶙峋的小脸蛋更红了，胳膊抬起来捂住了脸，扭头不看爸爸。

　　“哈哈哈哈哈……”

　　秋天中午的太阳才有了温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谢嶙峋趴在阳台上，目送爸爸远去的背影。

　　灰土墙上，爬山虎的叶子郁郁葱葱地布满整片墙面，经过秋风的洗礼，不少已经渐渐泛红，挥动着老态龙钟的手脚，将目光伸向远方。

　　有了爸爸的承诺，谢嶙峋觉得天更蓝了，草更绿了……不，草变黄了也好看，连楼底树荫下正在吵架的哥哥姐姐也更顺眼了。

　　那两个人穿着跟小姐姐差不多模样的校服，年纪看起来更大一点。女孩背靠着树，正在用力的推男孩，男孩指手画脚的比划着什么，想要抱女孩，三番两次被推开。

　　谢嶙峋看得津津有味的，还在想那个小哥哥怎么惹小姐姐生气了，小姐姐要推多少次才不生气了。

　　结果没过多久，两个人就抱在一起，亲了起来。

　　谢嶙峋立马用手捂住眼睛，意识到家里只有他一个，五指张开，露出指缝来，左右四顾一圈后，见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便把手放下，双手托着小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继续看。

　　小孩儿脑袋瓜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原来不是爸爸妈妈，也可以亲亲的呀。

　　树底下的小情侣亲得难舍难分，就是在换气的功夫时，也不忘紧紧地抱在一起。

　　谢嶙峋站在高处，观摩了全程，直到小情侣手挽手的离开。

　　最后，年幼的谢嶙峋在小姐姐特地留给他提问的本子里，写下一个问题——亲亲的感觉很棒吗？因为每个人亲亲后，都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谢嶙峋记得小姐姐的放学时间是四点二十，大概四点半的时候就能看到她。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时钟在艰难地行走，谢嶙峋看了眼时间，拨着手指头计算着。

　　他还有三个小时就能看到小姐姐了。

　　三个小时，一小时六十分钟，一分钟六十秒。

　　一共的话……

　　算不出来。

　　谢嶙峋有些着急，跑回自己的房间，翻出算数本，一点一点地加着数字。

　　六十秒，六十个六十秒，六十六十六十个小时……

　　一整页，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时间，算到一半，又都乱了。

　　谢嶙峋快要急哭了。

　　他想要找谁问问，可是谁也不在，静悄悄的屋子，阴阴凉凉，除了空气里常有的潮湿气味，什么都没有。

　　或许，可以问一问隔壁的小姐姐。

　　谢嶙峋还没来得及高兴，刚迈出去的腿，又立马收了回来。

　　他用力地摇着脑袋，好不容易把梦到的可怕场景给摇走了。

　　谢嶙峋温习了一遍昨天小姐姐教的东西，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他已经学完啦，小姐姐还教了他很多看起来很高级的单词。

　　每个单词抄写完一行，谢嶙峋感觉自己都能背下来，又翻看起其他科目的课本。

　　翻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这些他都看过好多遍了。

　　“等小姐姐来的时候，让她教我六年级的知识吧。”谢嶙峋小声的自言自语，“这样的话，等爸爸回来，就能每天跟小姐姐一起去上课，呆在一个教室里，听同一个老师说话。”

　　“到时候，我一定要拜托小姐姐的同桌，让他把位置让给我。”

　　谢嶙峋想着想着，趴到桌子上，在算数本上又加了一个六十。

　　“原来，是1、0、8、0、0个秒呀。”

　　他喃喃道，用笔戳着数字。

　　五位数呢，不知道全部要怎么念。

　　也等小姐姐来告诉我吧。

　　许久以后的谢嶙峋，曾在午夜梦回时想起过幼时的这一幕，他无法欺骗自己，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幼时的他，像砖瓦缝隙生出苔藓，对偶尔停留在他身边的霍从容，对那个放学后会来看他的小姐姐，产生的依恋，已经刻到骨子里去了。

　　霍从容走上四楼的台阶时，就看到拉开门缝，一眨不眨盯着她直瞅的谢嶙峋。

　　她有些惊讶，问他：“你一直在这儿等我吗？有没有等很久？”

　　“没有哒。”谢嶙峋摇头，忙打开铁门，“我在阳台上的时候就看到姐姐的身影了，就跑到门口来等姐姐，没有等很久。”

　　“这么想我呀？”霍从容乐了，随口逗了他一句。

　　“嗯，超级想！”

　　霍从容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明知道小孩儿还什么都不懂，心里还是狠狠地酸了一下。

　　昨天在给小孩儿补习的时候，霍从容就发现谢嶙峋学东西很快。通常学得快，吸收快，其实忘得也快，但谢嶙峋不是，她给他报听写，小孩儿一个没错。除此之外，他还把她用来当例子的英语句子和短文也给背下来，这些都是课程之外的东西，完全在霍从容预想之外。

　　新的补习内容，也在一小时内结束。

　　谢嶙峋见小姐姐讲完了要讲的东西，便把之前的算数本拿出来，翻到“10800”那一页，问：“小姐姐，这个数字怎么念？”

　　霍从容看了眼，沉吟片刻后，把本子放到一边，说：“我教你乘除和千位数以上的算数方法吧。”

　　谢嶙峋乖巧的点头。

　　时间一点点溜走。

　　眼看着补习时间就要结束，谢嶙峋在霍从容收拾东西要离开的时候，从铁皮桌子桌兜里掏出他摸了很久的小本本。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去，小鸟展翅往巢窝飞去。

　　谢嶙峋站起来，心跳的有些快。

　　他没有来得及细想自己怎么会变奇怪，只轻轻把本子打开到那一页。

　　那一页写着他记下的问题：

　　——亲亲的感觉很棒吗？因为每个人亲亲后，都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霍从容接过本子，看到上面的内容，愣了愣。

　　过了一会儿，她问：“你想知道这个？”

　　谢嶙峋用力地搓着手背，点头。

　　霍从容半天都没说话，瞪了他一眼，又有些无奈。

　　最终，她坐回椅子上，指了指自己的脸。

　　“那你亲亲，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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