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小狼狗

　　简落雪是被吵醒的。

　　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她奶奶的大嗓门却比过堂风还厉害，毫无阻拦的传遍了整个屋子。

　　又来吵了。

　　肯定是因为她吧。

　　从她记事起，她奶奶就没有给过她一个好脸色，即使她每年都能拿到老师奖励的大红花，即使她每次考试成绩都比她堂弟考的好。

　　曾经的她，每次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千方百计的去讨好奶奶，去讨好奶奶喜欢的堂弟，却没有任何改善。

　　窗外有成群的大雁飞过，一路向南。太阳西斜，傍晚的天空中铺排着云，像极了奶油冰淇淋，柔软美好。

　　她有多久没有吃过奶油冰淇淋了。

　　简落雪有些头晕，不太能想起来。她拔掉手上的针头，掀开被子，扶着墙，拖着虚弱的步子，一点一点的往阳台挪。

　　那里的风景应该会更好吧。

　　而等她艰难地抵达目的地时，满脸失望。

　　面前不是高远宁静的天空，而是两栋高耸入云的大厦。万幸紫色霞光从西面穿过大厦间的缝隙，渲染出神秘而幽暗的大片颜色。微微泛紫的光斜斜地倾泄在她养的几盆植物上。

　　“你们的叶子都黄了呢。”简落雪喃呢着，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宝贝儿，可是自生病后一直卧床而蜷缩的身体，有些够不着用铁丝网固定的盆栽叶片。

　　她搬来母亲洗衣服时坐着的小木头板凳子上，扶着阳台的墙壁踩上去，身体前倾，向前勾着盆栽中一朵快要凋零的花。

　　“小雪！”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是母亲的声音。

　　简落雪想要回头看一眼母亲，但这一路艰难的行走和动作，已经用完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感觉连栏杆都扶不住了。

　　我会掉下去吗？

　　……

　　霍从容和谢嶙峋紧随着简母跑进屋子里时，只看到简母用力地抱着简落雪，正声嘶力竭地哭泣着。

　　这个女人，明明在面对婆婆百般刁难与唾骂时，都没有红一下眼眶。

　　“妈妈，别哭了。”穿着白裙子的简落雪，抬起瘦骨嶙峋的手臂，抹了抹母亲的眼泪，小声说，“我就是想摸摸我的小黄果，太久没有给它浇水施肥，它都焉了吧唧的。”

　　单薄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虚惊一场，简母把女儿抱回房间，重新给她插好针头改好被子，在女儿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摇了摇头，只道：“小雪，你乖乖的，妈妈去给你煮点粥。”

　　沉默片刻，简落雪轻轻的点了点头。

　　霍从容拾起简母落在阳台的笔记本，带着谢嶙峋来到简落雪的床边。

　　简落雪虚弱地对他们掀了掀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霍从容嘱咐谢嶙峋：“你去把阳台上那个小凳子搬过来。”

　　谢嶙峋也没问她要做什么，乖巧地来回跑了一趟。

　　“这是笑阳让我给你的。”霍从容从荷包里拿出被许过愿的银铃铛，动作轻柔地给简落雪纤细瘦弱的手腕上绑好，又把笔记本放到她面前，“这里，是她想跟你说的话。”

　　简落雪抬起手，温柔抚摸着笔记本的封面，打开，看到扉页上的字迹，又合上。她把本子虚虚往霍从容面前推了推，断断续续地说道：“班长……能，不能，帮我，念一念？”

　　霍从容点头，给她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在床边，打开笔记本，用冷清而温柔的声音，缓缓念道——

　　小雪，

　　许久不见，上次去你家看你，都没有好好说话。明明我有比一屋子还多的话想跟你说，提起笔的时候，又找不到准确的用词。哎，没办法，谁让我的语文成绩一直没有你的好呢，也怪不得李老师更喜欢你。思来想去，我就跟你讲一个最近看到的童话故事吧，你看到后，可不许嘲笑我幼稚，三个感叹号。

　　故事发生在冬天，就是你生日的季节。

　　森林里，有一只小兔子在草丛里捡到了一串铃铛。

　　铃铛是银色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小兔子很喜欢，就把它带回了家。

　　当小兔子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傍晚了。她忙着炖萝卜，还熬了一大锅热腾腾的蘑菇汤。

　　小兔子坐下来，准备开始一顿美味的晚餐。她的心情非常好。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了那串银色铃铛，就把它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小兔子摇了摇铃铛。铃铛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叮当声，很好听。

　　就在这时侯，有人似乎在敲门。

　　小兔子打开门，竟然看见了一个雪人。

　　雪人带着五颜六色的彩虹帽子，脖子上围着鲜艳的红围巾。

　　小雪人腼腆地对小兔子说：“我快要融化了，你能和我一起玩吗？”

　　“你能等等我吗？”小兔子有些惊讶地看着小雪人，说，“我吃完晚饭就和你一起玩。”

　　“那我能跟你一起吃饭吗？”小雪人摸了摸扁平的肚子，“我喜欢圆滚滚的肚子。”

　　“好呀好呀。”小兔子对小雪人说，“可是，我这里只有胡萝卜，白萝卜，还有蘑菇汤，你能不能吃呀？”

　　小雪人遗憾地摇摇头，她不敢进屋子里。

　　屋子里太暖和了，她融化的会更快。

　　小雪人说：“我在外面等你吧，你吃完了就摇一摇铃铛，我就会出现。”

　　原来这串银色的铃铛有魔力，是能够召唤小雪人的。

　　小兔子摸摸铃铛，开心的点了点头。

　　后来，小兔子吃得太饱，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阳光洒向大地。小兔子醒来，打开门一看，家门口只剩下一滩水。

　　小兔子很难过，抱着彩虹帽子和红色围巾，一直在哭。

　　她从白天哭到晚上，眼睛都哭红了。

　　突然，她想起小雪人说的话，找到铃铛用力的摇了摇。

　　天空下起雪来，小兔子又听到了敲门声。

　　她高兴极了，一蹦一跳地去开门。

　　小兔子用力的抱住小雪人，大声地说：“小雪人，你又变回来啦！我们一起去玩吧！”

　　小雪，对不起，我明明答应了即使搬家后也和你一起玩的，我却失约了。我以为你会在学校里等我，没想到你再也没来上学了。我把我许过愿的铃铛给你，你一个，我一个。有了这个铃铛，你也会像小雪人一样，又变得健健康康，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玩呀。

　　还有……

　　霍从容看着眼角沾着泪痕，已经昏睡过去的简落雪，合上笔记本。她动作轻柔地让小姑娘躺下来，给她盖上被子后，把本子放在她的枕头边。

　　小姑娘的手心里，紧紧倒扣着好朋友送的银色铃铛。

　　简母不知在卧室门口站了多久，霍从容摸了摸安静蹲坐在木头椅子上，一直在听她念故事的谢嶙峋，牵起他的手，一同向简母道别。

　　霍从容在给谢嶙峋补习英语的时候，很明显注意到小孩儿的走神。

　　她停下来，等小孩儿主动询问。

　　谢嶙峋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问：“姐姐，住在隔壁的小姐姐会死吗？”

　　“什么？”

　　“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生了很重的病，又没有钱治好，然后从高高的大楼上，向天空飞去。”谢嶙峋仰起头来，若有所思地说了起来，“她之前……是想要飞吧？”

　　谢嶙峋穿着有些脏了的小熊猫衣服，小心翼翼地用橡皮擦擦掉之前写错了的英文字母。

　　“不是的。”霍从容拿起笔，重新在他的英语本子上，写下“snowflake”正确的写法，然后把本子推到他面前，有些疲倦地趴在桌面上，望着窗外亮起的灯盏。

　　霍从容说：“她刚刚只是想向我们发出信号。”

　　“就好像你明明不喜欢吃泡面，却会因为怕爸爸担心，而对爸爸撒谎；小雪姐姐也想要健健康康的活着，却怕会拖累爸爸妈妈，想要……但是，你看，你吃泡面的时候会皱鼻子，这就是你在对爸爸发信号，说‘爸爸，我不喜欢吃泡面啊’……而小雪姐姐，她刚刚只是很痛苦……她在对我们发信号，说，‘谁来救救我吧’。”

　　谢嶙峋晚上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会教他写名字，给他戴帽子，抱他，对自己笑的小姐姐，他每天一个人面对黑黝黝的屋子里，爸爸好久没有回来。白天，他会在外面闲逛一整天，从卖早点的小摊子，呆到傍晚铁皮桶烤红薯的爷爷出现。

　　画面又是一转，他蹲在楼下的一个角落里玩泥巴，从天而降一个白色的东西，“砰——”得一声，砸到地上，就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

　　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穿着白裙子的女生。

　　她的身体扭曲，微微抽搐着，水泥地上腥红的血液开始弥漫。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天空突然阴霾，周围一阵骚动，模糊了表情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动过来，耳边有尖叫和喧哗，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摔得血肉模糊的身体。

　　也没有人发现躲在墙角的他。

　　他清晰地看到女生身体下面溢出的血液，边缘慢慢开始凝固，又有新鲜的向外冒着泡，把干燥满是灰尘的水泥地给打湿，侵染出鲜红的绘画图案。

　　就像日剧里长久的慢镜头，整个空间里渐渐浮现出令人窒息的味道，女生的头动了一下，慢慢扭过来。

　　一双绝望而无助的眼睛，对上了角落中惨白着脸的谢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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