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荒

　　慕封回去就把钱转给了廖青，第二天一大早廖青去缴纳了各种费用，具体什么项目廖青一句都没听进去，原本笃定一定会很安全的，医生也说了不出意外不会有什么问题，事到临头了才觉得真有些难安和烦躁，虽然这人没给过她什么温暖，两个人还恒久以来的互看不爽，但心里那点担忧起了个苗苗就跟往上添了几把干柴一样越烧越旺怎么也止不住。
　　手术安排在下午两点，廖青一直在病房门口靠墙站着没推门进去，十月末赶上霜降的天儿到了中午都还挺冷，脸上的温度像是贴过地板一样，冰冰凉。
　　透过房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那人的病床，可能昨晚睡得晚，到现在还在睡着，廖青想等他醒一会儿了再进去，省得他一醒看到她在边上再露出一脸意外伙同难得的表情出来惹的她不爽，再者本来就是堪堪维持在临界点的关系，跑去演一出父慈子孝也太做作了。
　　陪护的男孩儿出来准备去帮那人打饭的时候见到廖青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儿给廖青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廖青朝他笑笑：“麻烦你了！”
　　他嗯了一声拿着饭盒扭头走了，廖青叹一口气，每个人看她的眼里都明晃晃的写着俩字儿：不孝！看见就心烦。
　　没多大会儿那男孩儿回来了，把饭送进去摆在柜子边上又出来，站在廖青对面挺严肃的跟她说：“我想跟你聊聊。”
　　廖青点点头，抬脚往休息区走，找了个椅子坐下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男孩：“我叫廖青。”
　　男孩点点头，也在她旁边坐下：“我叫王烁可，杨乔溪的初中同学。”
　　“啊，溪姐没跟我说过。”廖青有些吃惊，她以为杨乔溪在家政公司随便找的人，没想到还是她同学。
　　“她倒是跟我说过些你的事……”王烁可略尴尬的看了一眼廖青：“我之前打电话跟她抱怨过你。”
　　廖青不在意的笑笑，这男孩儿还挺实诚的。
　　“我刚来的时候你爸无聊就会跟我聊会儿天，大多数时候都在说你，不过不是什么好话，都是骂你的。”
　　廖青嗯了一声，他要是逢人就夸她才接受不了。
　　“但到后来，就都是说你以前的事，很多很多，说他做错了许多事，让你伤心了，所以你才这样对他……”王烁可一直看着廖青的脸，见她还是平平淡淡的，没有什么波动起伏。
　　“我挺能理解你的，真的。”王烁可说：“可他毕竟是你爸，不管做错了什么都是你的亲人，亲人都是值得被原谅的不是吗？”
　　廖青没回答，回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要是能来多陪陪他他一定非常开心，你们的关系也不会这么僵……”
　　“不！”王烁可的话没说完被廖青打断，口气异常坚决，不知道说的是不会来陪她爸还是说他们的关系不会缓和。
　　“我挺感激你的，能跟我说这些。”廖青唇角软了软：“可这世上有些关系，碎着比修复好。”
　　“你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吗？”王烁可觉得廖青的声音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无奈和悲凉，又想起杨乔溪和他说的，阿青是个善良的人，她只是对自己残忍，忍不住开口问。
　　“在乎过。”廖青看了看时间手插口袋站起来：“然并卵！”
　　“什么？”王烁可有些没听清楚。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我去买点东西，不用跟他说见过我。”
　　“……”
　　廖青拎着一袋苹果进去的时候王烁可在和那男人说着什么，两个人脸上眼底俱是笑意，她一进去有了一小段时间的静默，气氛尴尬的就好像她才是个外人打扰了别人的天伦之乐，廖青觉得很讽刺，面色不显的把苹果提到床头柜上放着，搬了把椅子靠窗坐着没出声。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听到这句话廖青抬了抬头，没看手机准确的划对了屏保密码：“搞不好就是最后一面了，不来多不好。”
　　王烁可皱了皱眉，想说点什么被廖青的眼神堵了回去，绕到床头柜的位置拿了苹果和刀回原位低头削着。
　　“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么？”男人似乎有些痛苦，按着腹部皱着眉头狠狠吸了两口气。
　　廖青视若无睹的低下头玩自己手机，却没再说话了。
　　“叔，吃点水果吧，补充营养对手术恢复挺好。”王烁可几下削完苹果打破了死寂。
　　“谢谢！”廖青竖着耳朵听他接过去小口小口的啃着，不是一般的虚弱。
　　两点整护士很准时的来接人手术，廖青看着人被搁在移动病床上推走，心里空落落的有些不是滋味，那人还挺淡定，微微笑着不知道安慰她还是安慰王烁可：“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你……今年一起过个年吧！”廖青突然说。
　　“哎！”那男人呆了呆，然后喜出望外的应下，声音特别洪亮，吓了在他脑袋旁边扶床的护士一跳。
　　廖青动了动眉毛，退后几步跟着，王烁可也退了几步在她旁边朝她笑了笑：“你看，你只要跟他好好说话他就很开心了。”
　　“是么？”
　　廖青笑了笑不置可否，她那句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还有遗憾，从她懂事开始，就从来没好好的过过一个年，永无止境的争吵叫嚣能把隔壁点的炮仗声都给压下去，能工作以后更是从来没回过家，看着别人过年时候欢欢喜喜的回家，脸上幸福的笑扎得她眼疼，不明白为什么她唯恐避之不及的竟是自己的家，现在她妈妈也不在了，年过不过也没什么不同，少了那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廖青觉得什么都是可有可无的，何况只是个日子。
　　手术室的门关上以后王烁可才在廖青旁边坐下：“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么？”
　　“没用！”
　　“......”
　　“担心没有什么用。”廖青重复：“要有意外担心也换不回他一条命。”
　　“廖青。”王烁可叹口气：“你这样挺容易让人误会的。”
　　“误会什么？”廖青不解。
　　“误会你是个冷心冷情的人。”王烁可搓搓手看着手术室的门。
　　“我就这样儿，没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廖青拿出手机习惯性点游戏群，二南今天没在群里耍宝，出奇的安静，廖青觉得挺无聊的，动了动手指又锁了屏。
　　“阿青！”靠着凉阴阴的椅背阖眼假寐了会儿突然听见杨乔溪的声音，叫得还挺大，差点没把廖青吓得蹦起来。
　　“啊，溪姐，你怎么来了？”
　　“哟，吓到你了？”杨乔溪拍拍王烁可，王烁可很懂眼色的往旁边挪了个位置，杨乔溪大喇喇的坐下揽了廖青的肩膀拍拍：“王烁可小同学给我打电话说你爸要做手术让我告诉你一声，结果我手机没电了卧槽，跑去九月人家说你请了假我猜你估计已经来了就回家磨了会儿时间才过来，怎么样，进去多长时间了？”
　　“你还挺奔波的。”廖青扯了扯嘴角：“进去有一会儿了。”
　　“昨晚没睡好么？我见你都快睡着了。”
　　廖青摇摇头，昨晚慕封带她吃了东西又亲自送她回去，完了还一刻不闲的把钱转给她，她要不谢意难平的激动会儿怎么对得起慕封做这么多事，再者这人今天就要被推进手术室了，她作为家属心得有多大才能若无其事的呼呼大睡呢。
　　“你吃饭了么？”杨乔溪又问。
　　廖青点点头嗯了声，杨乔溪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她脑袋上，力气还不小，抽的挺响，廖青捂着脑袋后知后觉的看着杨乔溪没搞懂什么状况。
　　“你说谎的本事都用我身上来了啊，赶紧滚去吃点儿！”杨乔溪一脸老娘一眼就看穿你的表情，廖青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看了看手术室的门站起来没挪步子。
　　“行了我看着呢你去吧，没几个小时出来不了，你留点空间给我和小可哥哥叙叙旧培养培养感情。”
　　杨乔溪这句话说完廖青看见一边沉默着的王烁可明显的抖了抖，忍不住笑了笑：“行吧，我给你们腾点空间。”
　　“嗯退下吧！”杨乔溪不耐烦的挥挥手，等廖青走了一段距离了又追了过来：“阿青！”
　　廖青回头疑惑的看她，杨乔溪拉开手提包掏了钱包递给她：“没零钱吧？拿我钱包去！”
　　杨乔溪是担心她钱不够，廖青心里暖了暖，果然杨乔溪又凑近了些，拉过她的手把钱包塞她手里小声说：“哎刚刚就一直想问你钱够不够，又不好当着王烁可说，憋坏我了。”
　　廖青也没推，接过那个平时嫌弃得不得了的可爱少女风的钱包握着：“够！没有任何问题。”
　　“唉我也不问你哪儿来的了，没问题就好，下回有这种事一定先告诉我一声，都没机会展示下为了姐妹砸锅卖铁的情怀，真的是很不开心。”
　　“你这份情怀在我心里呢，不用展示。”廖青揉了揉手里的钱包觉得这钱包今天格外的重。
　　“你懂什么？我不展示别人怎么知道，不展示怎么让都市频道发掘我，不展示怎么有机会当明星，唉你是阻拦了我发光发亮你知道吗？你罪过可大了！”杨乔溪跺跺脚表示很懊恼。
　　“嗯我对不起你，我回头一定帮你给都市频道打个电话，让他们尽快发掘你这颗闪亮的明日之星。”廖青一下子被她逗笑了，一脸沉痛的开始自我检讨。
　　“嘁，姐要靠自己，行了你滚去吃饭吧，不跟你说了！”杨乔溪一脸嫌弃的斜了她一眼，顺了顺肩膀上披着的大波浪转身折回去了。
　　廖青深深看了一眼那个比她矮上半个头的背影转身往外走，出了医院才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从小到大除了她妈没人对她这么尽心过，杨乔溪好的跟她妈也差不了多少了，有时候挺想不通的，她又冷淡又不讨喜麻烦事儿还剪不断理还乱，讨厌她的人能绕地球两圈了杨乔溪为什么还对她这么好，想了想又觉得挺开心，杨乔溪就是继她妈离开后她生命里的另一束光，没到洗涤心灵的地步也绝对可以扫平那方寸之地的黑暗了，起码哪天活不下去的时候可以拽出来亮一亮暖一暖，然后再揪着那点光亮义无反顾的往前奔。
　　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回来的时候廖青顺便给杨乔溪和王烁可带了两瓶饮料，王烁可本来就是个陪护而已，完全没必要跟个家属一样守在手术室门口，但不管他是因为和那男人这么久相处下来有了点感情还是碍于杨乔溪的关系才没走，都算得上情深意重了，廖青觉得等这事儿过了可以请他吃个饭什么的，聊表下谢意。
　　见她回来杨乔溪上前迎了迎，廖青饮料连同钱包一起递还给她：“用你的钱买的！”
　　“来小可哥哥请你喝营养快线，我请的！”杨乔溪把饮料递过去又重申了一遍：“记得是我请的啊！”
　　王烁可面无表情的接过那瓶苹果味营养快线拧开喝了一口：“就一瓶水多大恩德啊还得记着？”
　　“我跟你说要你刚刚没喝过那一口我分分钟让你还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知道吗？”杨乔溪装得特别严肃。
　　“那是人家缺水的时候，人家不那么缺就不算恩，杨乔溪，你还和当初一样闹腾。”王烁可表情挺无奈。
　　第一次在手术室外面守着等人，廖青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杨乔溪一直耐心很好的活跃着气氛，偶尔消停下站起来走两圈又坐下跟王烁可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阿青我下星期有事，可能得半个月才回得来。”杨乔溪突然说。
　　廖青嗯了一声，疑惑了下为什么杨乔溪要跟她报备这个。
　　“那七号我让王烁可送你去吧？”
　　这句话完廖青才猛的想起来，脸上的神色有些懊恼，十一月七号，她妈的祭日，一直牢牢记着的刚刚差点想不起来，这个十一月七号一过就是三年了，她妈葬在老家的乡下，按那里的风俗寻了靠北的山土葬的，离市里挺远，往年那几个固定的日子杨乔溪都会陪她回去一趟，手术室里的那个男人好几次想跟去都被她用相当凶狠的态度给拦下了，今年，廖青在心里叹一口气，人估计一时半会儿也爬不起来，不用她费心思拼命拦着了。
　　“不用了，我自己就行，你跟单位请好假了吗？”杨乔溪也是一番好意，想找个人照应她一下，怕她出什么事，可莫名其妙带一个不怎么熟的人回去祭拜她妈，廖青觉得特别多余，而且不太好。
　　“嗯，请好了。”杨乔溪想了想好像也觉得不妥，笑了笑揉揉廖青的肩：“那你自己小心，估计暂时你爸也出不了院，让王烁可照看着你可以放心点。”
　　“太麻烦他了！”廖青看了一眼王烁可。
　　“本来就是干这行的，杨乔溪说了，付我双倍工资，你不用太在意，该怎么使唤怎么使唤。”王烁可摆摆手满不在乎。
　　“手术后估计比之前还要麻烦一些，要不再找个人帮衬你一些？”廖青前几天来交钱的时候听到一个大妈在走廊跟人抱怨主顾刚做完手术可难伺候了，累的不行要不是钱给的多都不想做了各种，看着王烁可挺认真的建议。
　　“准备好钱就行，找人我比你们轻松呢，要真搞不定我再叫个人来就行了，到时候自然会问你们要工钱的，亏不了。”王烁可笑笑，话说的很直。
　　“哎我跟你说，双倍薪只是给你啊，别给我找人的时候乱说，别人我不给的。”杨乔溪翘着二郎腿摆出一副老板架子。
　　“我智商又不跟你似的。”王烁可斜看着杨乔溪眼神里微微带了点嫌弃。
　　“靠！王烁可你给我滚，我要换人，你打哪来回哪去。”
　　“我并不觉得我走不走是你可以控制的，你说呢廖青？”
　　廖青望了望头顶的天花板：“今天天气不太好啊！”
　　手术用了三个多小时，医生把廖青叫过去说很顺利的时候廖青莫名觉得轻松了很多，僵着的脸部线条也柔和了下来，等医生说完各种注意事项杨乔溪拉着她的手朝她笑笑：“没事了。”
　　廖青也忍不住跟着她弯了弯嘴角，把人一把抱住：“溪姐，谢谢！”
　　“嗨，谢什么？”杨乔溪拍了拍她的肩膀。
　　具体谢什么她也不知道，谢杨乔溪一直陪着她还是谢杨乔溪一直默默地帮她，但就是特别想说句谢谢，把心里的颤抖给平息下。
　　“今晚就我守着吧，你累了好多天了，回去休息一晚，今晚的重点观察过了我估计就没什么时间过来了，到时候还要特别辛苦你。”廖青看着王烁可说。
　　“行！那我先走了，明早过来接你班。”王烁可点点头跟杨乔溪挥了挥手说走就走，廖青眼里对他的感激挺浓重，完全不像不在乎她爸的样子，两个人都在意的，可关系却维持得特别诡异，王烁可有些无奈，这大概是他做过这么多陪护以来遇到过最奇葩的一对父女了。
　　“明天不上班，我就留下来陪你吧！”杨乔溪见王烁可走了说。
　　“不用，师兄也快回来了，你还是回去收拾收拾自己准备接驾吧！”廖青打趣，杨乔溪的男朋友是跟她一个学校毕业比她高三届的学长，廖青一直叫他师兄。
　　“还有几天才回来呢。”杨乔溪摸摸头发撇撇嘴。
　　“真不用你陪，回去吧，你说我要是想跟他说点什么秘密你一个外人在这多不方便呀对吧？”廖青把人往外推。
　　“得，我外人，我走！”杨乔溪哼了一声扭头就走，过了会儿又折回来：“哎观察期两周还要辅助化疗什么的，你钱还够吗？不够的话我问我朋友帮你借点儿。”
　　“嗯暂时不用，我这儿还有一万多应该是够的。”廖青拍了拍口袋，她没把钱全部取出来，剩余的都还在卡里，想着用不完的话回头可以先把剩的还给慕封。
　　“你从哪借的这么多啊？”杨乔溪担心的问：“不是高利贷吧？”
　　“怎么可能？我又没什么抵押放贷的不会借给我的。”廖青决定跟杨乔溪坦白讲：“我跟我老板借的，就九月的老板。”
　　“我去，他也太放心你了吧，你才去了三周不到啊！”杨乔溪很惊讶：“不会是对你有什么企图吧，啊？”
　　“呵呵。”廖青觉得完全没有再跟她说下去的欲望，慕封是什么人，高富帅一样不差，反观她才是什么都没有，容貌才情本事各种都能平庸到尘埃里，慕封能图她什么？
　　“这年头喜欢把下属发展成情人小三的衣冠禽兽可太多了，少女你千万别失足啊。”杨乔溪脑中立刻飞速脑补出廖青被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拿捏在手心里求救无门的场景，忍不住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呵呵人家未婚杨乔溪你想什么呢？”廖青一巴掌拍她肩上，慕封看起来不像结过婚的人，应该未婚吧？不过就算结过婚了，廖青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全不具备被慕封看上的潜质，没听说过小三还不如原配的，哎我去被杨乔溪误导的不像话，廖青愣了愣神连忙把思绪拉回来，想什么呢？
　　“未婚啊？未婚好啊，阿青你把他拿下得了，钱也就不用还了……”
　　“我进去看人醒了没。”廖青立马转身回了观察室，顺便把门关上隔断了杨乔溪的废话。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