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荒

　　在慕封的陪同下料理了那人的身后事，殡仪馆的一条龙服务，连火化带收埋，廖青没把他带回老家，即便是人已经死了，可他活着的时候，就伤害了廖青妈妈的这件事，他好像从来没有后悔过。
　　而且，如果真的有来世，妈妈大概也不想再遇见这个人了。
　　再踏进派出所是为了销户口，廖青手里拿着户口簿，在□□厅门口处排队等着，不是第一次来销户口，却是最后一次了，从今以后，这世上就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这几天心情一直有点反反复复，每天重复的找数不清的理由自我安慰，然后又在下一秒把自己置身在孤独的漩涡里，说服了自己这个人死了对她而言是好事，又忍不住联想到她从今以后都会孤零零的过完这一生，再没有人会守在那间稍显破旧的房子里等着她回去，如同点进了一张只有一首曲子的歌单，无尽的走着死循环，哭不出来，也笑不利索。
　　“没事吧？”
　　手背上杨乔溪手指的温度适时的缓解了廖青心里的难安，前面排着的人离开座位，到廖青了。
　　因为杨乔溪过来陪她，慕封今天没有跟来，在他接电话的时候廖青有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跟他说纪云中的事，不知道是醒了还是出了什么事，但许多天来慕封一次也没去看过，他所抱有的愧疚廖青没办法弥平，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现在她自己恍惚浑噩，慕封又抱愧难安，除了相伴在一起，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寻得安慰。
　　办完手续出来廖青站在派出所门口愣了下，又有一个人的存在被抹去了，甚至没给她留一句话。
　　“恨了这么多年的人突然没了，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原谅他了？”
　　杨乔溪手臂绕过廖青的背搭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你现在，应该原谅你自己。”
　　“原谅我自己？”廖青重复了一遍，没怎么听明白。
　　带着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杨乔溪小声说：“让这些事都过去，不要跟自己过不去，阿青，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我，你还有慕封，即使慕封也离开你了，我会陪你一起走下去，就像现在这样。”
　　廖青勉力一笑，弯出个感激的弧度道：“谢谢你，溪姐。”
　　“我说真的啊，从认识那天开始，你就是我的责任。”杨乔溪用拇指在她脸上刮了两下，又语重心长的道：“我一直把你当做我妹妹的，我比谁都希望你幸福，虽然眼下这件事可能很难说忘就忘，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早点释怀，真心期望。”
　　“我知道，我也没说假话，虽然我现在很不适应，也觉得想不通，但真的没有特别难过，慕封可能还比我煎熬一些。”廖青叹口气接着说：“其实我真的不希望他难受，他已经替我承担了所有，我没立场怪他的，更何况，这种事情连我都料不到，他又有什么好愧疚的。”
　　“他为什么愧疚，你不知道吗？”杨乔溪口气颇认真的问了一句。
　　“我知道，我现在很后悔。”廖青说：“遇见他开始，他就一直是我的保护伞，其实不是他给了我光明，是我把他拖进了我的黑暗世界里，我迈出一步，他就要替我深入一步……”
　　听到这里，杨乔溪摇摇手指：“别说的那么严重，他希望你好，不管是从前的付出，还是现今的愧疚，都是他对你的好，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因为我也希望你好。”
　　“所以，你该做的，不是考虑怎么让他置身事外，是让他真正放心，你懂吗？”
　　杨乔溪一番话说得好像特别有道理，廖青几乎一瞬间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她觉得自己足够了解慕封，又确实没把重心放在慕封对她的感情上面，这件事，慕封会一直愧疚，也许就是她自己一直以来的态度让慕封担心着，所以，他才会一直放不下心里的不安。
　　廖青这一趟销户口其实没去太久，跟杨乔溪顺路回了一趟原来的家，当时来拿遗嘱的时候没怎么注意，这一次又踏足，才发现她妈妈置下的有许多东西都不在了，家里能用的电器或者家具，甚至是三十多年前妈妈嫁给他时候的陪嫁。
　　在房子里反复转了两圈，廖青终于能肯定，那男人在离开之前就已经把值钱的东西全都卖了，他没打算给她留下什么。
　　“我发现这个人就是有本事在我每次对他升起温情的时候，一桶水浇灭我的幻想。”
　　杨乔溪拍了拍廖青的肩膀，没接话。
　　虽然不肯承认，但在此之前，廖青心底还是或多或少的对他抱有一丝愧疚，是对他这么多年来的忤逆行为，也是为背在身上的不孝名头，但遗嘱之后又见到这种倾家荡产也要毁了她的场景，廖青心里的那一点难舍难安似乎又在一瞬间荡然无存了，这哪里是亲人，这就是仇人。
　　在杨乔溪的帮忙下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了下，廖青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又发了会儿愣，明明是自己家，却忽然觉得有点陌生起来。
　　“阿青……”
　　杨乔溪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慕封打过来的电话，杨乔溪只好先停了内心思想接电话，看了一眼颓唐的廖青，接的时候又特意开了个免提。
　　“溪姐，阿青跟你在一起吗？我打她电话没打通。”
　　听慕封这么说了廖青才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关的静音，四通未接来电，全是慕封打的。
　　杨乔溪在那边回了个：“在！”
　　廖青也连忙靠近几步说：“我手机被我关静音了，没听到，对不起。”
　　接过杨乔溪递过来的手机，廖青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你们在哪里？户口的事办完了吗？”慕封放缓了语气温声道。
　　“办完了，我让溪姐陪我回了趟家，现在在家里，你没有出去吗？”廖青问。
　　“你们等我下，我现在过来接你们。”慕封说。
　　廖青连忙拒绝：“不用了，我们一会儿坐车回去就行。”
　　“等我。”
　　慕封说完之后挂了电话，廖青只好把手机还给杨乔溪：“之前我有听到茜姐打电话给他，说的是他那个发小的事，好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我以为今天他会去看他。”
　　“没去说明不是什么坏事，你现在比那个发小重要。”杨乔溪笑了笑。
　　“对，应该不是坏事。”
　　廖青被杨乔溪这么一说也放心几分，拉着杨乔溪折身去了楼上以前她住的房间，窗台上那一排仙人掌根部的土都裂了，但竟然也还坚强的活着，一株都没死。
　　杨乔溪啧啧两声，捧了一颗最蔫的给廖青看：“你看看你，我送你的时候它们可都生机勃勃顶天立地，都被你养成什么样了？”
　　廖青看着刺都秃噜了一半甚至还有些发黄的仙人掌摇摇头：“不啊，现在也仍然坚韧不拔的嘛。”
　　杨乔溪没忍住一笑，两个人又从楼下打了水上来给予这些坚韧不拔的生命一丝养分，杨乔溪边浇水边问廖青：“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年都送你仙人掌吗？”
　　“你跟我说过，代表你转交给我的的秉性。”廖青偏头答她，就差翻个白眼。
　　“那是跟你开玩笑的啦，你知道的吧，仙人掌生命力顽强，不管身处多么干旱贫瘠的土地，也不管是多恶劣的气候变化，它都能活下来，长下去，这才是真正的意义。”杨乔溪把浇完水的仙人掌重新排列整齐，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廖青：“懂了吗？”
　　从前总觉得自己身陷深渊，被许多人许多事逼着去成长，去奔跑，而每次好不容易看见一丝亮光的时候，黑暗和压力又会接踵而至，其实确实有很多时候，廖青累得快撑不下去，但她终归命好，每一次，都有人伸手拉扶。
　　杨乔溪当然不是希望她像这些仙人掌一样逆境求生，在杨乔溪心里，廖青本身就是仙人掌一样的存在。
　　“那杨乔溪，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廖青微微笑着问。
　　杨乔溪甩了一下肩头长发，做了个十分撩人的动作道：“我这么美，当然是像仙姑咯！”
　　廖青：“……杨仙姑你好，杨仙姑再见！”
　　又陪着杨乔溪不着边际的聊了会儿，慕封的车到了楼下，没等到廖青她们下去，他自己走了上来，再一次见到廖青微笑的时候慕封有片刻失神，原来他已经很久没见她这样笑过了。
　　“慕大大，我可以把杨乔溪送我的这堆仙人掌带回去养吗？”廖青问。
　　“当然可以！”
　　“当然可以。”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的道，廖青转过身愉快的搬运自己的仙人掌，该做自己啦，她想，从今天开始，她真正走出那个深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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