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荒

　　纪云中比慕封大两岁，慕封小时候住的是那种传统的四合院，好几家人住在一个大院里，作息都差不多。
　　纪云中刚来的时候符合所有福利院出来的孩子特征，寡言少语，小心翼翼，沉稳得跟慕封他们这群不知世事的小屁孩简直不是一个档次，以至于他妈教育慕封的时候常拿慕封跟纪云中比较，张口就是你看人家云中，年纪跟你也差不多，就样样比你好！慕封觉得很不服气，纪云中那个又笨又不说话的小哑巴哪里比他好了？不服气就必须得做出点什么来证明下，让所有人都知道纪云中不如慕封，于是慕封遭受了人生中的第一次伤自尊。
　　慕封觉得纪云中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也就是个学习成绩好点儿天天凑着帮他养父母做这做那其他的什么都不会的马屁精，最重要的他还是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孩子，但既然连他亲妈都说纪云中比他好，这个问题就太严重了。
　　集结了一帮“小弟”，慕封打算先揍纪云中一顿出出气，自己这边的五六个人被纪云中两三下撂倒在地上哭爹喊娘的时候慕封觉得自己失算了，早知道纪云中这么厉害就应该偷袭才对，正大光明的简直太吃亏，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当他的小屁孩团伙把爹妈叫来打算跟纪云中养父母好好讲讲道理的时候纪云中突然面色痛苦的捂着肚子哼哼两声直接就地躺下去了，慕封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呢矛头突然全都对准他来了，纪云中带着点小委屈循循善诱的开了几个话头，慕封笼络了多年的“小弟”纷纷背主，一口一个慕封叫我们揍纪云中一顿说的斩钉截铁丝毫不拖泥带水，于是慕封悲剧了，在外被纪云中揍了一顿不算又被他爸拎着耳朵回家揍了一顿更结实的。
　　等关完慕氏禁闭出来大院的孩子帮已经改天换日，昔日跟着他喊慕大哥的人都跟着纪云中喊云中哥了，一堆墙头草，慕封愤愤的想，看纪云中也更不顺眼，从各自到对方家里打小报告到拼学习成绩乃至明里暗里约了得闲得闲打一架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一口气斗完了诗人书里常写的弹指即过的少年时光。
　　关系转折出在初一那年，慕封和纪云中两个宿敌很不凑巧的考上了同一所学校，慕封基因遗传的不错，才上初中没怎么长开的脸和身形就隐约有点翩翩少年郎的味道，可当翩翩少年郎被一群染了黄毛的社会小青年堵在学校门口的时候终于意识到长得帅有时候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事。
　　原因是慕封隔壁班一个小姑娘按捺不住萌动的春心给慕封写了一封情书满心欢喜的想跟慕封来个才子佳人白头偕老，慕封第一次收到情书还有点小荡漾，拿在手里没捂热乎呢被同桌抢过去大声念了两遍，这点还没构成早恋的小破事没用两个小时就被传遍了全校，慕封深深体会到传说中以讹传讹的凶残，慕封班级传的隔壁班班花给慕封写情书热闹劲儿还没过其他班级已经传成了慕封和他们隔壁班班花在一起了。
　　然后，慕封就被传说中那位叫什么名字都不大记得的班花的追求者叫人给堵在了学校门口。被强制带到一条没什么人会经过的小巷子的时候，慕封外表很淡定内心很憋屈，心想这一顿打是躲不过去了，还好这两年跟纪云中打的架不少练得挺耐打的，最多回去以后再把万恶的源头他的好同桌拎出来揍一顿泄愤。
　　万万没想到的是纪云中会来，不仅来了，还特别不计前嫌的帮他和对面干了一架，两边都打得特别惨，翩翩少年郎似的慕封只是猪头脸了一个多星期，打架特别厉害的纪云中则吊着右手练习左手写字练习了两个多月，真的是非常有纪念价值，从此仇人变兄弟，感情转换的比化学方程式还快。
　　纪云中比慕封想象中的还要聪明有头脑并且坚强有毅力，同龄人都在无所事事挥霍青春的时候纪云中已经在外面打了好几份兼职存钱准备干大事了，别人陷入考试这种仿佛经历一次生死涅槃的大事儿的时候，纪云中已经一边学以致用轻轻松松的考上理想的学校一边在某个黄金地段把九月咖啡店做起来正式开张了，从敌对到兄弟再到仰视身边这个人，慕封觉得他可能这一辈子都比不过纪云中，老妈说的没错，纪云中确实样样都比他好。
　　可慕封才刚刚学会沉稳学会内敛学会进步，那个他觉得一辈子都越不过去的人却突然倒了，慕封觉得人生这种东西真的是充满了恶意。
　　纪云中是和他一起出的车祸，那时候恰逢纪云中的养母因病去世，纪云中为了葬礼在做准备，他陪着纪云中去买必须要用的一些东西，回来的时候一辆失控的小货车从拐角处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撞了过来，根本没有任何空间和反应时间可以躲开。
　　他坐在后座当了一段时间的瘸子也就慢慢好了，没有任何问题，可纪云中再也没醒过来，也没死，医院转疗养院一睡就是六年多，成了持久植物人，医生都说超过一年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纪云中的养父等了他两年，最终心灰意冷的远走他乡另娶贤妻，终归不是亲生的，人情冷暖不过一盏茶，放久了就凉了，慕封觉得特别能理解，也特别的悲凉。
　　他最怕的就是纪云中哪天睡着睡着突然没了，慕封没有兄弟姐妹，纪云中是他心中一直当做大哥一样的存在，偶尔恍惚的时候还能记起纪云中在两辆车快撞在一起那一刻不顾一切把他往后推的场景，护士打电话告诉他说纪云中手指会动了的时候算不得什么大消息，却也足够慕封雀跃起来了，可惜过来守了好几天，慕封都没能亲眼看到纪云中动一动，还是原先的样子，躺在床上安静的好像一株植物，有生命又没有生命的植物。
　　廖青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慕封刚出疗养院，守了纪云中那么多天他都没给半点反应，生活还得回归到正轨上去。
　　“老板我……又要跟你请假了…”廖青声音有点淡淡的惭愧，带着点小心翼翼，慕封一联想到游戏里趾高气扬的南城远也会有这么忐忑的一面，心里累积了许多天的沉闷突然就一扫而空。
　　“什么事？”慕封问。
　　“我妈过几天的祭日，我想回一趟老家……”自从那晚慕封把钱借给她后，廖青就没对慕封再说过谎，犹豫了几秒廖青还是说了实话。
　　“你一个人？”慕封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嗯。”廖青应了一声：“我下周就回来，就请这个周末！”
　　“要不我跟你去吧！”慕封看了看天空突然兴起，他好像好久都没出去走过了。
　　“啊？”廖青有些懵，半天没缓过神来。
　　“我说我跟你去吧，我也想出去走走，顺便送你，不收车费也不会影响你。”慕封笑了一声：“什么时候去？”
　　“明天……”廖青乖乖回答。
　　“几点？”
　　“九点……”
　　“行！我到时候过来接你，拜拜！”
　　等慕封挂了电话廖青才缓缓回神，老板是真的想随便走走？不会是专程送她吧，想了想又拍拍脑袋否决了，廖青你不要想太多，慕封就是太闲了而已。
　　太闲的慕封第二天来的很早，廖青九点准时打开门的时候那辆眼熟的奥迪Q5车已经到了，不知道慕封什么时候来的，看见廖青出来慕封才打开车门站了出来，浅棕色的风衣外带一条黑白相间的围巾，养眼！
　　廖青笑了笑迎上去：“老板早！”
　　慕封接过她的双肩包放在后座，侧头看着廖青也笑笑：“也不早，刚来一会儿。”
　　廖青绕过车头打算去副驾驶位置坐下的时候不小心瞥见了慕封的车牌号：BS411，又退了两步仔细瞅了一眼：“老板你车牌真有个性！”字母一颠倒就更有个性了。
　　慕封头都不回：“很多人这么说，顺着数是死翘翘倒着念是要死，多有个性！”
　　“啊？我不是说这个。”廖青迷茫了两秒连忙解释：“我是说字母呢，我没说数字……”
　　慕封隔着挡风玻璃抬抬下巴：“先上来！”
　　廖青爬上去坐好了慕封才又开口：“虽然车牌不怎么吉利但我开车技术还算过关。”
　　“没有不吉利啊，车牌哪有倒着念的？”廖青冲慕点了点头：“BS411译过来就是不是死翘翘，多好！”
　　慕封嗯了一声：“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吉利了，往哪走？”
　　“啊我不认识路！”廖青有点惭愧，天生的路痴细胞从来不记路，就算记了也记不住：“你知道凤羽么？”
　　“没去过，不过大约知道位置！”慕封声音里带了点笑意：“有导航呢，没事。”说着在导航里输入了地址开始导航，公式化的优美女声立刻传出来愉快的指路，廖青觉得瞬间松了一大口气，回家的路都不认识，这个问题说出去真的是有点丢脸。
　　“凤羽好像挺远的。”慕封有一段时间听一个朋友说起过，说路过的时候看到风景特别好，慕封敷衍的回了句有空就去走走，然而空闲一直有，人始终没去，这次倒是赶了个巧。
　　“啊是挺远的，六个多小时的车程……”廖青顿了顿：“老板你要是累了就在路上随便停了歇会儿，我不会开车……”
　　慕封捋了一遍这句话才理解出来廖青是想说她不会开车不能和他换着开。
　　“那你想学吗？”慕封问。
　　“不！”廖青摇摇头拒绝的挺干脆：“我有点怕这个，学不好。”
　　“克服下就行了，又不难。”慕封说。
　　“克服不了。”廖青继续摇头：“我小时候有个朋友，关系特别好的那种，前几年出车祸死啦。”
　　“然后那段时间，我恨不得砸了世上所有的车……”廖青望着窗外有点失神，慕封想起纪云中，心里也忍不住沉了沉，纪云中倒是没死，可能不能活谁又知道呢？
　　“但是结合了下自身经济状况，我觉得我砸不起！”廖青把话锋一转，结尾结的颇幽默，慕封捧场的提提嘴角：“你可以学做炸药，趁人不注意扔车座底下，站远处一按遥控就行了。”
　　“啊我当时没想到！”廖青回头看慕封，表情有点呆，然后突然笑开，笑着笑着就眼睛酸的不行：“老板你比我还坏，我要报警抓你！”可是就算能把世界上的车全毁了又有什么用，那人也回不来了啊。
　　“没实施犯罪行为之前警察都管不了我，在那之前把脑子里不好的念头放下就行了。”慕封把窗户微微打开了一些，冷风透过缝隙拼命的往里灌，一下子吹干了廖青眼眶里的水花。
　　廖青没说话，迎着风发了会儿呆，过了半天才应了一句：“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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