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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1）
迟漫漫本来以为小男孩会哭，没想到他面无表情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很乖地将衣服整理得平平整整。
转身看到他们，皱了皱眉，像个小大人似的：“你怎么在这？”
迟漫漫笑眯眯地说：“我要走了，所以来和你打个招呼。”
小男孩脸色缓了下来：“哦，再见。”
大概是不习惯和人亲近，他声音有些硬邦邦的，绷着气息。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呀？”
“高浩博。”
“哪个浩博？要不写下来吧。”说着，迟漫漫找了一本小册子和笔给他。
高浩博抿抿唇，接过纸笔，四处望了望，寻了一处墙壁，将纸贴上去。他写的很慢，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完后还将笔帽盖上，还给了迟漫漫。
迟漫漫接过本子，又递给了余绍西。她也看不出故意写和真实笔迹之间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交给专业人员。
是的，之前那段说辞，是她和余绍西对过词的，虽然两个大人算计一个小孩确实不太好，不过这件事情很有可能关系着今天的两桩命案，迟漫漫就是再羞耻，也只能答应了。
高浩博看到她这个动作，猛地张大眼睛，似是猜到了什么。
迟漫漫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有点不敢看他。
余绍西看了眼，笑了笑道：“是他。”
高浩博冷着脸：“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不，你知道。”余绍西偏头，示意迟漫漫将写有走字的纸条给他。
将纸条和本子放在一起，两厢一对比，横竖撇捺如出一辙，显然两张纸上的字迹出自同一人的手。
余绍西弯腰，盯着高浩博的眼睛问：“为什么要让她走？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字又不是我写的！”
“哦。”余绍西意味深长地说，“看来是我们猜错了，那可真可惜，走吧。”
最后一句是对迟漫漫说的。
迟漫漫没想到他就这样放弃了，不过见他真的毫不犹豫转身就走，懵了几秒下意识地也跟了上去。
余绍西走了几步停下，他转身和高浩博说：“你大概不知道吧，和她一起出来旅游的学生遗体，今天早上被发现在山上的陷阱里。”
高浩博呼吸一窒。
他不说话，余绍西也没说话，两人像是在比谁耐心更好似的，良久，高浩博不甘不愿地开口：“那张纸条是我写的。”
迟漫漫忍不住就想给他点蜡，到底还是孩子，这么简单就被某人套路了。
余绍西自然不知晓迟漫漫对自己的吐槽，他略一点头，示意高浩博继续。
“我妈妈是被拐卖来的。”
迟漫漫心理咯噔了下，下意识地看了眼余绍西，后者面色不改地听着。
“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她逃过几次，每次都被找回来，又是一顿痛打。”高浩博小心翼翼看了眼迟漫漫，“你认识我妈妈，我不希望你和我妈妈一样。”
余绍西：“你担心，她会和你妈一样，被他们软禁？”
“嗯。”高浩博低头蹭了蹭鞋底。
迟漫漫听了只觉好笑，她想告诉小男孩，他们来出云村旅游父母都是知道的，如果他们失踪了，父母一定会报警，到时候警察就会来出云村搜查，那时候即便他们想瞒也瞒不住。
但笑容普一展开，听到高浩博下一句时又僵硬住。
高浩博说：“很多婶婶都是他们买来的，如果谁想逃，被找回后就要被打一回，慢慢地他们就老实了。”
“买、买卖？”迟漫漫吃惊地连话都结巴了。
“对。”
“这是违法行为，难道就没人报警吗？”
“为什么是违法？”高浩博奇怪道，“这就跟买东西一样，你缺什么，就花钱买什么，难道买东西还违法？”
迟漫漫听着他理所当然的话，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眼前的小男孩不过十来岁，对于人口贩卖的态度却稀疏平常的好像只是口渴了去买了瓶矿泉水一样。
余绍西倒是能理解，一个人三观的培养，和家庭环境息息相关，他处在这样一个将人口买卖当做常态的村子里，自然也会以为这种行为非常正常。
他没有在这件事上和他争辩，而是继续问了下来：“如果你们村子里有人想买女人，要向谁买？”
“这我就不知道了。”高浩博挠挠头。
这个回答倒也在余绍西预料之中，他将本子还给迟漫漫，迟漫漫只觉自己被洗脑，一时没反应过来，并没有接住本子。本子掉到了地上，夹在其中的一张照片飞了出来，刚好掉到了高浩博面前。
迟漫漫知道这张照片，这是他们刚来出云村时拍得合影，再后来姜橙失踪，她将照片复印了好几份，又给了每个帮他们寻一起找姜橙的村民手中。
迟漫漫眼眶微红，来的时候一共八个人，到现在却只有六个。
高浩博弯腰捡起照片，原本想物归原主，然而当他的视线扫到照片里的一个人时，忽然惊奇地“咦”了下。
“怎么了？”迟漫漫问，还以为是自己的照片除了什么问题，正准备拿回来，高浩博却突然说了句：“这个人好像范婶婶。”
“谁啊？”
“就她。”
迟漫漫定睛一看，只见高浩博指着那人正是冯静。
两人飞速对视一眼，迟漫漫犹自心慌，仿佛于迷雾之中抓住了一层真相。
余绍西开口：“范婶婶？”
“就是范叔叔的老婆，嗯，范叔叔在不远处开着一家超市，我听小超他们说范婶婶也是范叔叔买来的，所以范叔叔管得特别严，平时都不允许她出来。”
不允许这个词用到这里，意思就多了。
余绍西问：“是哪个超市。”
“就前面拐角处那家。”高浩博报了超市的名字，正巧是余绍西和迟漫漫去买矿泉水的那家，但是收营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高浩博了然：“你么说的是范青哥哥吧，他是范叔叔的侄子。”
“你知道你范叔叔住在哪里吗？”
“知道。”
“可以带我们去吗？”
高浩博其实不太想带他们去，因为范叔叔脾气特别暴躁，他发起火来就会打范婶婶，范婶婶和他妈妈一样不能说话，两人平日里感情也好，虽然不能交流，但是自家有什么东西，陶秋芳都会让高浩博偷偷带一份给范婶婶，范婶婶也是一样。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对上余绍西坚定的眼神后，几番犹豫，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高浩博口中的范叔叔叫范重，房子就在超市附近，不过高浩博带他们去了，才发现房门是锁的，显然主人不在家。
不知怎地，高浩博莫名松了口气。
余绍西记下周围建筑和路线，又问他：“你范叔叔如果不在家，还有可能会在哪里？”
高浩博挠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小孩子眨着眼，一双眼睛清澈见底，余绍西擅长识人，一眼就能看出小孩子确实没在撒谎。
线索到这里暂时中断了。
余绍西向小男孩道谢后，还买了一盒超大份的冰激凌给他，高浩博美滋滋地吃着冰激凌，表示这个交易我很喜欢。
迟漫漫：……这大概就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吧。
因为找不到范重，余绍西送走高浩博后，转身和迟漫漫道：“走吧。”
两人一路上都想着高博浩话里透出的意思，竟是一路无话，
重新回到村长家，余绍西将人安全送回房后，正要走，突然想起下午迟漫漫说的事情。
他倚着门板，大双腿微一交叉，双手环抱，姿势慵懒而不羁。
“你之前看到了什么？”
迟漫漫被他一提醒立刻想起来了，她扯了扯唇，发现实在笑不出来，索性放弃了：“你有没有发现，村子里大多是男性。”
说是大多数，其实这几天，见到的女性不超过五个。除了村长夫人以及她侄女外，迟漫漫还见过两个，不过看到她，对方就吓得藏回到屋子里。
余绍西动作一顿，他徐徐看向迟漫漫。
迟漫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如果按高浩博所说，你说，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但她相信惊恐一定已经写在脸上，余绍西软了口吻：“别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剩下的交给我们，嗯？”
迟漫漫木然地刷牙洗脸了去，现在才下午六点，天尚且亮着，但她脑子里乱糊糊一片，干脆遵了余绍西地话，躺床上先睡一会。
余绍西刚离开村长家，手机就响了起来。
“老大。”付瑞玠朝气蓬勃的声音传来，“我们到了。”
由于接连死了两个人，当地警方已经向上级汇报，余绍西自动请缨，原本上级是不打算让他去的，毕竟他们还有陶秋芳的案子要破，不过余绍西表示陶秋芳的老公高复林就是出云村村民，再加上陶秋芳非正常性的残疾，最终还是批准了余绍西的请求。
付瑞玠接到余绍西的电话时表示周末加班我真快乐，挂上电话一脸生无可恋。
“在哪？”
“就在村口呢。”
挂了电话，付瑞玠回头：“这就是那个出云村？”
邹怀荣道：“对。”
这可真巧。付瑞玠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邹怀荣瞅他一眼：“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巧合？”
付瑞玠：……
笑不出来了。
几人找到江新区的刑警，听他们汇报了事情的经过。
两桩命案太过相近，谁都不敢相信，凶手居然这么大胆，明知道来了警察，依然下手将冯静杀死，不是早有预谋，就是非常自信，相信警察绝对不会查到自己身上。
“应该是冲动过激杀人。”余绍西道，“两桩案子比较，姜橙的尸体附近没有采集到凶手留下的风机，同时还给她做了伪装，造成自杀的假象，而冯静的尸体却是被人在上山的途中发现，主要原因就是凶手杀了人后尚来不及处理。”
“也就是说，他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凶手就在附近？”江新区的警察追问。
“对。”
年轻的女警不寒而栗。
全面接手案件后，余绍西简单地开了个小会。
项言拿着手中调查的资料：“出云村前几年是市里几个重点贫困村之一，对于将村子改造成旅游村，村里出两极化，年轻人表示同意，老年人则持反对意见，不过村长坚持，这个计划还是展开了下去，其中餐厅酒吧超市之类的装修费用都是村里财政自己出的。”
“反对？为什么？”付瑞玠皱眉，毕竟转型之后，带来的利益更加可观。
“他们认为这种行为会激怒神灵，届时神灵将会降下惩罚。”
付瑞玠：……好久没见把诅咒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了。
项言讲完之后，余绍西先简单地将上个案子和今天的两桩案子做了说明，同时，圈出了陶秋芳、高复林、范重、他老婆赵梅、姜橙和冯静这几个名字。
“这几个案子之间肯定有所关联，以高复林和范重作为突破口，我需要知道他们这两天的行程，另外，我怀疑村子当中有人进行人口贩卖……”他顿了下，又说，“参与的人数恐怕不少。”
所有人都没想到，只是一场简单的案子，还会牵连出人口贩卖。
众人面面相觑，由邹怀荣提问：“为什么你会觉得村子里有人在进行人口贩卖的行为？”
“你们有没有发现，村子里出现的年轻女性十分少，甚至可以说没有，是什么让他们顾忌、甚至忌讳女性出门？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村子封闭，还遗留着大清时期的风气。”
“第二点，陶秋芳和赵梅，两人都无法说话，陶秋芳的舌头是被人硬生生割下的，那么我是否可以假设一下，也许赵梅无法说话也是因为同样的遭遇。为了防止他们逃跑，甚至向警方说出真相，他们折磨着这些女性的身体，也摧残他们的灵魂，禁锢他们的活动范围，无非是为了满足他们自己的征/服/欲，不过赵梅这个只是假设，我们只需要找到她本人就能解开这道谜团。”
“第三点，我之前在村子里逛了下，发现他们的房子建造不错，装修也上档次，作为一个常年需要政府扶持的贫困山村，这些钱是哪里来的？他们的收入是什么？”
“第四点。”他写了个名字，“高浩博，也就是高复林的儿子，他亲口和我说，他妈妈是高复林买来的，高复林哪里来买媳妇的钱？除了陶秋芳，村子里还有许多女人也都是买来的，他们的钱又是哪来的？这条路子又是谁给出的？双方之间是否仍有往来？这条买卖的线路太宽，当中必然有个他们都信任的人接手，作为一个常年封闭的山村，谁会是村民最信任的人？这个人肯定也是这里的村民，假如，我打个比方，如果你的邻居突然暴富，你会不会也想分杯羹？想不想从买方做到卖方？”
最后，余绍西道：“当然，这些暂时只是我个人的推断，如果想要证实，还需要我们找到更多客观有力的证据。”
如果他们的推测是正确的，那就意味着，整个村子都是一条庞大的贩卖人口的产业链，这简直太恐怖了。
心里像是有怒火在烧，付瑞玠忍无可忍：“他们难道就不怕发现吗？”
余绍西讽刺一笑：“也许一开始是怕的，不过在尝到了甜头后，再放弃就困难了。当村子里的其他人看到这个人发财后，就会打探、也许也会受不住诱/惑想要加进来，慢慢地，参与的人数也就越来越多，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除了金钱，还有女人。”
“法不责众。”项言跟着道。
“对。”邹怀荣补充，“几年前Y省曾下大力度整治拐卖贩卖现象，有线人曾举报一个村子整村的人都参与人口贩卖工作，上面非常重视，当时几乎出动了一半的警力。”
“后来呢？”
“后来就处理了几个主要的犯案人员，其他参与的人员分别处以几年的刑期，情节轻的，甚至只需要接受口头教育。警方曾将被拐的小孩和女人送回家，只是这些人被拐的时间久，年龄小的孩子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家在哪里，这些人统一被送到了收容所，至于那些女人，少部分幸运的还能回到家，被家人接受，更多的，被父母兄弟嫌弃，怕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最后这些人只能又重新回到了山里。”
付瑞玠怒不可遏：“就这样？”
“不然你以为呢？靠政府收容吗？”邹怀荣摇摇头，“国家能救他们一时，却救不了他们一辈子。”
“那也不能……”付瑞玠说不下去了，不能什么，不能不认子女，归根到底，不过是欲/望作祟，买卖双方各取所需。
他挫败地踢了下树木，毕竟进入警局的时间短，很多东西都不曾接触过，更没想到，人心会因为欲/望扭曲成这样。
“我们这次的调查恐怕会很困难。”余绍西淡淡道，“他们安于现状，不允许其他人破坏这种秩序，甚至认为这种行为是正确的。”
后半句话，被他隐了下来。
虽然村子这几年因为转型导致村里两派分化严重，但如果他们发现自己的秘密会被泄露，为了保密，所有人还是会目标一致对外。也就是说，当有更多线索被挖掘时，整个村庄，都有可能会成为屠宰场。
就像五年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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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花子的一个地雷，谢谢阿尔法的两个地雷
祝大家看文愉快，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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