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光

　　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双美丽的眼睛。

　　我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叫双眸剪秋水，只觉得那双眼睛里像阳光照射下的湖水一般波光粼粼，却又映衬着夜空中星辰大海的璀璨。

　　比那双眼更让我沉迷的是眼睛的主人口中吐出的声音，爹爹，我可不可以把她带回家？

　　没有注意别人的回答，我只听到那声音又撒娇道，多好看的小姑娘呀，就这样流落街头好可怜的，爹爹求求你，让我带她走吧！

　　如果我生活在千年之后，我一定会说，我看见了天使。

　　我在天使软糯的声音中沉沉睡了过去，醒来发现自己被泡在木桶中，热水浸过我的脖颈，一低头鼻子便能碰到水面。

　　四肢百骸都松懈下来，水中的暖意仿佛顺着经脉传递到身体各处，通达得让我一点都不想出去。

　　咕噜噜……

　　饱受折磨的肚子抗议着，天使突然出现，笑着龇出两颗小虎牙，饿了吧？喏，快吃。

　　她挽着袖子，露出一段洁白藕臂，手中拿着一个白软馒头，凑到我嘴巴前面，我愣愣地接过来，看着她呐呐道，谢谢。

　　天使衣服下摆处有一块颜色较别处深一些，我眨眨眼睛，才看清楚那里是被水沾湿了。又看见她小小的身子努力舀着水，时不时用手背蹭去额上的汗，我才意识到，是她在亲自给我沐浴。

　　手中的馒头还是温热的，不烫也不凉，想必她算好了我大概会醒来的时间，特意吩咐人做的。我偷偷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却不料正对上她一双眸子，心里一慌又别过头。

　　你吃嘛，再不吃要放凉了，天使又转到我面前来，还是你不喜欢吃馒头？唔……多少吃一点填填肚子，过会我叫人做些别的来。你喜欢吃什么？

　　我慌乱地摇摇头，赶忙咬了口馒头，却不想咬得急了，一口啃到了手指。

　　我又听到了天使的笑声，别急嘛，不够还有的，你不需要吃你的手。就算要吃手也得吃我的，你看你饿得手上都没有肉，肯定不好吃。

　　手指被咬的有些疼，可这疼痛在天使带来的温暖之中早已消失殆尽，一口馒头被我咀嚼了二十几次，即便是饿得狠了我也不愿放弃细细品尝面食带来的香甜。

　　第一次把馒头品得这般仔细，明明是很普通的吃食，我却甘之如饴。

　　后来我做了天使的丫鬟，跟在一个姐姐身后学着伺候她，可天使说，你陪我玩就好。

　　我摇头，那怎么行，你救了我的命，我理应为你当牛做马。

　　天使不高兴地撅噘嘴，屏退了其他人，一下子把我按倒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你不听话。

　　就在我以为她在生气的时候，她突然又笑了起来，一口亲在我左边脸颊上，你真好看，比我还好看。

　　明明，你最好看啊。

　　我听了她的话，每天陪着她，看她弹琴对弈读书作画，她不喜欢女红，我便偷偷替她绣了，再由她第二日上交。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当年那个娃娃般的天使已出落成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身段玲珑，我满心的欢喜不言而喻，却也发觉她是时候嫁人了。

　　老爷挑了几个别家的少爷，问她相中了哪个。天使挑来挑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便随手指了一个道，就他吧，爹爹选的人，我放心。

　　之前心里有多欢喜，现在成倍的落寞便席卷而来。

　　出嫁那天，天使没有跟我说一句话，也没有看我一眼，只在盖上盖头前对夫人说道，娘亲，我就把她留在家里了，希望娘亲帮我好生照顾她。

　　夫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却还是应道，好。

　　我呆呆地看着她被夫人搀扶着交到喜娘手上，轿帘被掀起，喜娘巧舌如簧，一边说着喜庆的话语一边将她送进轿子，

　　炮竹在耳边炸裂开来，震得我耳内生疼。

　　帘落，轿起，乐声响。

　　她走了，除了回门那天看见一次，我再也没见过她。

　　再后来，她嫁进去的那家被人发现窝藏重犯，圣旨下来，满门抄斩。

　　老爷夫人的哭声不断，我静静地看着大门的方向，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是在行刑的那日，去刑场想要看看她。

　　刑场上却没有她的身影，问了人才知道，她早在那之前，因病过世了。

　　抬头看着天上的蒙蒙细雨，仿佛觉得世间所有事物都染上了天空的灰暗，一切都失了颜色。

　　我离开了府中，夫人骂我忘恩负义，被老爷拦下来，老爷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自生自灭。

　　走的那日晴空万里，阳光照得身旁的景色都亮了起来，却也不及我遇见她时，她眼中的光芒。

　　你是我的光。

　　流浪了不知多久，我也即将步入而立之年，早些年跟在她身旁替她做女红，也算是学了点本领，靠着帮人刺绣过活，我也不至于再次饿死。

　　烟雨江南云蒸雾罩，却也滋润不了我渐渐干涸的内心。黄鱼在溪中嬉戏，一尾大鱼带着几尾小鱼，我狠狠心，把它们都捉进鱼篓，晚上打算做蒸鱼。

　　起身回首，眼前一阵眩晕，在即将倒地之时被人抱在怀里。来人笑着，热气呼在我的脸侧，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让人几欲落泪。

　　我又看见了那璀璨的星辰大海。

　　她再次靠近亲了我，却是落在了唇上，许是刚刚吃了糕点，甜腻的味道顺着交缠的舌尖传递到了我的口腔之中，又似是在要回礼般吮吸着我的津液，她不断地剥夺着我口中的空气，直到我喘不过气来才将我放开。

　　我听到她在我耳边说了三个字，傻姑娘。

　　顿时泪如雨下。

　　你回来了，我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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