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

　　“石老师好年轻！”

　　石清源笑道：“不年轻了。当年读完博士就二十八了，现在工作马十来年年，说来也是不惑的人了。”

　　赵鸢不由问道：“哦？明年四十啊？”

　　“是呢。”

　　“和我们家老刘同年生人啊！”赵鸢心里比较着，这两个人同年，模样上差七八岁都不止吧？

　　石清源看看赵鸢：“刘总也是四十？”又看看赵鸢：“居然和你差二十岁么？”

　　赵鸢被这隐隐的赞扬夸得心花怒放，矜持地笑道：“你说笑了，我二十八，他大我十二岁。我也是奔三的人了，孩子都快上小学了。”

　　“看不出！看不出！”石清源连声说，“换身T恤牛仔裤，放到大学校园里完全可以做系花。”

　　“瞎说！哪有那么年轻啊。”

　　两人洗了半天的手，聊了好些内容，说到职业时，赵鸢遗憾地说：“我高考没考好，家里亲戚也不赞成我复读，最后读了个二本的设计学位，跨行当了两年的档案管理，又没编制，二等公民，又实在无趣，现在自己开了个首饰设计的工作室。石老师这样的高尖人才，一定要笑我没文化了。”

　　石清源说：“学历可以决定一个人的文化？你脖子上的项链就是自己设计的？”看到赵鸢点头，他欣然一笑：“怪不得我觉得不是那些大路货金店的手笔——材质和造型特别和谐，又非常独特。”
　　又问：“你们刘总的公司，你参与么？”

　　赵鸢笑道：“我哪里管他！顶了天年底看看账目，主要是图工作室自由，接送小孩、陪小孩读读书什么的方便——也不赚钱，就是个爱好。”

　　石清源点点头：“未必爱好就没有前景，设计这个工作，学习力很重要，但是天赋也是不可以忽视的。像我今天看的两份建模，立面里高下立现，那些细节的美感，是说不出门道，也很难教会，但是有天赋的人自然有那种精微的感觉。我看你的设计——”
　　他大方落落地盯着赵鸢的项链：“颜色、质地，还有外面缠绕的线条的冲突感、和谐感——你的艺术天分真的挺高的。而且，心灵者手巧，不过，这是大俗话了，估计你也不爱听。如果你们刘总的公司让你去做幕墙设计，说不定倒是高手。”

　　不管他是恭维还是说实话，赵鸢确实很爱听这话：他不是庸俗地夸她是个美人，也不是虚伪地夸她设计得好，而是用专业的分析来赞扬她敝帚自珍的作品。
　　在刘建军的家里，没有人会认识到她的能力和智慧，她是贤妻良母，是注定没出息的女人家，是花瓶和仰赖丈夫的金钱生存的米虫——唯独不是她自己。

　　“有没有看《我的前半生》？”赵鸢突兀问道。

　　石清源摇摇头：“比较忙，手上有课题，还兼职几家建筑设计院的顾问，日常不怎么看电视。”接着又说：“不过你推荐的，想必值得一看，等做完手上几个项目如果清闲一点，就去看看。”

　　赵鸢急忙摇头：“不是不是。肥皂剧而已，你们大学里的文化人，估计看不来。”

　　石清源也没有追问她为什么提及这部当红的电视剧，只是温和地点点头，“哦”了一声。
　　“留个微信号？”石清源说，“前一阵时正好在国外出差，结婚纪念日想给老婆订一件独特的饰品。”

　　被人认同是多好的感觉！何况对面这人看着靠谱、有文化、有眼光。

　　赵鸢很快打开自己的微信让他扫，互相加好之后她真挚地说：“石老师看得上我的设计，就不要谈钱不钱的，用的都是半宝石，不贵，我送给您夫人。”

　　石清源摇摇头：“不是我矫情，现在这个工程很有可能会和你先生合作，我还是给钱更感觉坦荡。按市场价。”他眨眨眼：“或者给八折朋友价，我就感恩不尽了。”

　　他顺手划开赵鸢的朋友圈页面，看了几件首饰的照片，也不多言，把手机放回兜里。

　　两个人默契地错开了一点前后，分别回到了烟雾和酒臭缭绕的贵宾厅。

　　里面已经狼藉不堪。男人们抽着烟，杯盘里的珍馐被夹得乱七八糟的，看着就没有食欲。拼命灌酒的一个甲方来人突然“哇”地一口，把胃里的酒水与肉食的糊糊吐在面前的鱼盘里。其他人哈哈笑着，趾高气昂地吩咐服务员收走呕吐物的盘子。而刚吐过的家伙不甘心，端起酒杯叫嚣着“再喝！”却连自己的嘴在哪儿都找不到了。

　　刘建军脸色酡红，耳朵根都红的。硕大的肚皮在他给人添酒时就搁在桌面上，神色谄媚，尤其是建设局那个主任和甲方叫喝酒，都是毫不犹豫地往肚子里倒。

　　石清源在他们中间坐下来，看起来清醒，而理智，眉目是成熟的男人，而唇角犹带着少年郎的清澈微笑。

　　他的手指叩击了两下桌面，对身边的设计院总工说：“地标建筑，幕墙的设计还是很能区分开其他建筑物的，颜色、材质、线条，包括使用的比例，斟酌得恰好，就是加分项。王主任和毛院长你们觉得呢？”

　　刘建军的目光一下子飘到石清源脸上，谄媚色越发浓厚：“对对！对对！”

　　那两个酒足饭饱，吞云吐雾，打着官腔：“可不是。”

　　石清源点点头，微笑着旋转着手边的玻璃酒杯。建设局王主任对刘建军说：“诶，怎么不敬咱们石教授啊？”

　　刘建军急忙捧着酒杯，哈着腰来了，而且还回头对赵鸢说：“小鸢，一起啊！石教授是文化人，咱们也沾沾他的文化气！”

　　赵鸢其实已经喝红酒喝得头晕，勉为其难地端杯，不小心把沾着唇釉印的一面对着对方。石清源在她转过杯身之前，用自己的杯口碰了碰那个酒红色的唇釉印子，不经意间又把自己的杯口转了180°，一口喝掉了杯里的白酒，笑道：“刘夫人已经面如桃花了，能喝多少不必勉强。倒是刘总要干掉。”

　　大家伙儿起哄道：“今日刘夫人一来，把石教授的酒量给逼出来了！”

　　赵鸢已经无暇去看身边那个“豪爽”喝酒的丈夫，她微微低头，小心脏被他的“不经意”撩拨得砰砰乱跳。

　　临行前，刘建军屁颠屁颠地到石清源面前，笑道：“今天第一次认识石教授，想高攀交个朋友。石教授留个电话给我好不好？”

　　石清源摇摇头：“不了吧，这学期我既带本科班又带研究生，课多，老接不了电话，弄得大家都说我怠慢朋友。”他对赵鸢抬抬下巴：“刚刚正好看到刘夫人工作室的一些作品照片，想着以后给老婆买些东西，留了尊夫人的微信号，可以联系的。”

　　送走一群人，刘建军对尚在忐忑的赵鸢竖起大拇指：“小鸢，还是你有本事，弄到了人家的联系方式。这些搞学术的书呆子爱惜羽毛，轻易不肯留电话。你多盯盯他，这次的外墙设计，估计他能做不少主，只要他松口用我们公司的幕墙材料，我们就赚大发了！”

　　“他看上什么首饰，你别收钱哦！成了，我给你换部宝马！”他接着说。

　　应酬到晚上十一点多，赵鸢假笑笑得腮帮子酸。刘建军自然是醉得东倒西歪，赵鸢自己也头昏脑涨，叫了代驾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想想明天还要送豆豆上幼儿园，赵鸢简单冲了个澡就倒在了床上。

　　手机关机前她瞄了一眼微信，邓红梨发过来一条私信：【咱们差不多，婚姻都是看起来很美。】时间还在下午三点前。

　　赵鸢心里一悸，默默地退出微信，按了关机键。
　　但是邓红梨的这句话一直在脑子里盘旋：
　　【看起来……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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