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

　　她坐上赵鸢的车，刚刚撑出来的架子瞬间就坍塌了，抱着头哭得像个孩子。

　　“我先……送你回家吧。”

　　但是进到小区里，赵鸢气到无语：厉晴的婆婆把厉晴的衣服全部丢在门外，而厉晴掏出钥匙——门锁已经换了。

　　外头有几个老太太伸了伸头，好心指点着：“小姑娘，你赶紧跟你婆婆服个软，道个歉，不管怎么样，小辈打老人，放到哪儿都说不过去的！要是我们当年啊，男人能把我们揍死！然后摁着脑袋给老人家磕头赔罪呢！”

　　厉晴不说话，蹲在门口拾掇衣服，大半的衣服已经破烂了，剪刀新剪的痕迹狰狞如一张张兽口。她把所有的衣服都丢进了垃圾桶，狠狠在大门上踹了一脚，大骂了一声：“老骗子！王八蛋！”

　　刚刚那探出头的老太太“啧啧啧”地缩回了脑袋，低语着：“还老师呢……”

　　厉晴刚刚似乎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扶着汽车门慢慢挪回了赵鸢的车里，低声说：“送我去学校吧。我今天……住学校宿舍里去。”

　　赵鸢也有狠狠踹一脚那门的冲动，又想怪厉晴平日太包子，今天又爆发得太傻。可是她此刻一句都说不出来，只希望不要再火上浇油了，所以低声说：“好的。你别急，天又没塌……”

　　厉晴病恹恹地靠着后座的靠垫，闭着眼睛一句话不说，车开出好一会儿，她才说：“小鸢，可是我的天塌了……”

　　赵鸢忠人之事，把厉晴送到了学校，教工宿舍有两间空的，都是靠北边日照不好、房型不好的，铁架子木板床，和学生用的一样，上面光秃秃的，连床褥子都没有，倒是有厚厚一层灰。
　　赵鸢看得心酸，从汽车里拿了两个靠垫先让厉晴勉强坐下。她环顾四周，说：“我去超市买牙刷毛巾什么的，你想到还要什么，就发微信给我。”

　　她半天后才“哼哧哼哧”捧着被子、茶杯、毛巾等一大堆生活用品回来。侧身推开厉晴宿舍的门，说：“内衣什么先在超市凑合买了，车不好停，不然我会去专营店呢——”
　　话说了一半，她才看见宿舍里还站着一个中年妇女，衣着得体，气势威严。

　　厉晴声音低低地说：“赵鸢，这是我们校长。”

　　女校长看了赵鸢一眼，脸上浮起一个客套的笑：“你好你好，你是厉老师的好朋友吧？”

　　赵鸢放下被褥杂物打了声招呼。

　　女校长点点头，又转脸对厉晴说：“你到学校来养病呢，我当然欢迎的。现在是最要注意身体的时候，我们也希望你这样的优秀老师能早日恢复，尽快回到课堂。”
　　她犹豫地“嗯”了一会儿，瞥了瞥赵鸢，又对厉晴说：“欢迎是欢迎你，但是这总不是长久之计。家里的事还是要处理好。老人家真的蛮可怜的，这么大把年纪了，操心了你们小辈，还得不到理解。虽然是婆媳，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既然嫁入了这个家庭，基本的孝道还是应该有的。你还是班主任，立德树人是你的职责。你说说看，叫学生们看了，像什么样子？”

　　厉晴一点笑容僵硬在嘴角，过了一会儿问校长：“李校，我婆婆来过了？”

　　校长叹了一口气。

　　厉晴的表情近乎狰狞：“她到校长室了？”

　　“还去了你们班，说是找年级组长反应情况，没找着。学生都给她吓坏了。”

　　连赵鸢都可以想见，这老妖婆的司马昭之心。她这样戏精附体的能耐，在厉晴的学生、同事和领导面前，自然是做足了戏。

　　校长说：“厉老师，你这一阵反正是病休，在这里住几天不要紧，但是家庭的事最好还是在家庭里处理好，毕竟闹到学校里影响不好。而且作为重症患者，我们也建议你病假结束后还是以调养为主。你们班我们已经讨论安排王老师进班教课兼做班主任，你到图书馆分分书，也轻松些。”

　　“谢谢……校长。”厉晴的话音和她的笑意一样，挤出来时宛如一只快要用光的牙膏，费力得肌肉僵硬、五官歪斜。

　　赵鸢唯一能选择的，就是默默地抱着她，陪伴她——直到快要去接豆豆的时候。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厉晴一个人呆着，打电话给刘建军，说是中午喝得烂醉，在办公室吐了一地，然后蜷在沙发上睡得叫不醒；打电话给公公婆婆，公公出去遛弯，婆婆约了老姐妹跳广场舞去了，都没空。
　　赵鸢只能打电话向邓红梨求助。

　　邓红梨的大嗓门在电话里“嗡嗡”地响：“你早找我呀！我今天休息！马上就来！厉晴还少些什么？我来买！”

　　邓红梨风风火火地赶到，提着一大堆好吃的，听赵鸢和厉晴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她大骂道：“妈的人渣！跟他们干！不扒渣男和恶婆婆一层皮我特么不姓邓！”
　　这位不在服务岗位的时候，简直就是一块爆炭。

　　赵鸢问：“你们家儿子今天谁接？”

　　“他爸。”

　　“晚上？”

　　“他爸陪写作业。”邓红梨很快的，“妈的他爽了一回就有了儿子，老娘死去活来生出来、奶大了，再丢给老娘全权管理？哪那么便宜？小晴今天交给我了。”她拍胸脯。
　　果然，邓红梨的大包里连毛巾都带来了。

　　赵鸢略感欣慰。她匆匆接了女儿回家，婆婆已经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了，老太太非但没有没帮上忙的愧疚，反而在赵鸢鞋都没换的时候就开始絮叨：“欸，你不知道大宝他喝多了嘛？你去他公司看看他呀！他肯定不能开车的，你接他回来呀！真是的，这么大人了，怎么什么都要我教啊？”

　　赵鸢忍气吞声换鞋：“他有司机的。”

　　老太太越发不高兴：“什么是夫妻？夫妻就是互相照顾的。司机能有你伺候得好？”

　　赵鸢很想顶撞她一句：“我嫁给他又不是做伺候他的丫鬟老妈子！”但今天一天实在太累了，赵鸢什么都没说，恹恹地到厨房喝了一杯水，亲了一下女儿说：“去玩玩具吧，不要老看电视。妈妈去接爸爸。”

　　她下了楼重新开车，天色微暮，天气闷而阴沉，这样放空一下对她亦是难得。
　　赵鸢在高架上兜了好几圈儿，终于在速度中放松了绷紧的神经，这才下了高架，往刘建军的公司开去。

　　车刚停好，一个电话就来了，赵鸢接起来，电话里的声音很熟悉：“赵鸢？”

　　赵鸢一时头昏脑涨没想起这熟悉的声音是谁：“你是？”

　　“石清源。”电话那边说。

　　赵鸢愣了片刻，刚迟疑地“哦”了一声，对面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中午时刘总就喝多了，我下午没课，在饭店陪了他一会儿才走，又要了你的电话，怕万一有什么事情可以叫你来帮帮忙的。后来他司机接他走了，我还有点不放心，想问问刘总这会儿怎么样了？”

　　赵鸢说：“我也刚到他公司车库——下午有事没顾上他。石教授放心，他经常喝高，应该没什么事，我已经习惯了。”

　　对面笑着说：“我还是挺担心的呢。不知道他现在能不能走得下楼？要不要我过来帮忙？”

　　赵鸢想说刘建军公司里壮力小伙子很多，不需要他帮忙。但不知怎么，她却鬼使神差点了头说：“好的呀，我正担心呢！”

　　石清源说：“那我十五分钟内过来。”

　　赵鸢在车里有点懵懵的感觉，过了一会儿才手忙脚乱地摸过包，第一件事是摸出镜子照了照自己——忙活了一天，脸色很疲惫，妆容也暗沉了，口红蹭得几乎不剩。她赶紧拿出粉饼和口红，认真地补了个妆，又梳了梳头发，才下车往电梯上走。

　　刘建军已经醒了，鼻子一坨红，皱着眉好像很不舒服，他的秘书端着茶杯在一边，看见赵鸢来了，忙说：“赵姐，你来了。”

　　赵鸢放下包，接过茶杯，忍不住埋怨：“怎么喝这么多？”

　　刘建军“嘿嘿”地傻笑着。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然后说：“回去吧，身上臭死了，要赶紧回家洗个澡去。”

　　他起身就是一个趔趄，赵鸢赶紧扶住了他。他庞大的体重压得她也一趔趄，而且身上果真散发着酒臭和蒜臭。赵鸢皱皱鼻子说：“是该洗个澡了。”但是左右瞥瞥，说：“等等，我先挤热毛巾给你擦把脸。”
　　她特意把每个动作都做得很慢很慢，毛巾递过去了，还悄悄看了一下手表——石清源守时的话，这会儿该到了。

　　毛巾搓第二把的时候，石清源出现在门口。赵鸢看了看人家：一点喝醉的意思都没有，眸子里依然亮得有光一般。她笑着说：“石教授来了？”

　　刘建军在里面“腾”地站起来，连连道：“哦哟，石教授今天没有尽兴啊！”

　　石清源笑着说：“我不能喝，今天已经是超量了。不过还是担心你，过来看看你。”

　　刘建军连连摆手：“我没事，我没事！”又说：“既然来都来了，晚上再一起吃个便饭，我不能喝了，小鸢可以陪你喝！”

　　赵鸢暗暗掐了丈夫腰上的肥肉一把，剜了他一眼。
　　石清源瞥见她嗔而媚的眼神，笑道：“不能打扰了，明天早上还有课，下次有机会再聚吧。”

　　赵鸢说：“吃个便饭吧，都不喝酒，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粥店，海鲜粥的海鲜用得很新鲜呢。”

　　“喝粥……太磕碜了吧？”刘建军说。

　　石清源却笑道：“好的，正想喝点粥养养胃呢。”

　　刘建军立刻点头：“好，去喝粥，养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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