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我们能不能走到底

　　我隐约能猜到姜伯约来医院干什么，他日记里提到过，他妈妈好像生病了来着。

　　这小子看着没什么人味儿倒是挺孝顺，我看到他在医院附近一家不错的汤屋打包了一份汤拎着进了医院。

　　主要是你们不知道这货过得有多节俭，说是抠门儿都不过分。衣柜里总共就那么两身儿衣服，算内裤加起来估计不超过两百块，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来回回地穿，家里能不用电就不用电，电视费都舍不得交。这家店卖得是药膳，挺贵的，我是真没想到他会舍得买这个。

　　他进医院后我就没继续跟着他了，一是抱着狗不方便，二是没兴趣目睹这些母慈子孝人间疾苦。

　　我那时候19岁，说白了也就是一小孩儿，虽说常年横行霸道、仗势欺人，但也尚存几分单纯和善良偶尔会同情心泛滥。可我知道这些美好品质就算挂在自己身上也显得假惺惺且道貌岸然，这就好比说一个朱门酒肉臭的奸臣贪官整天腆着肚子跟人感叹路边冻死的穷苦农民好可怜，不平白招人恶心么？所以从小我就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我这种人，打从一开始就只能当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也可能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对姜伯约除了好奇之外有了点儿其他乱七八糟我也说不清的感觉。算不上是可怜，毕竟这世上过得不好的人海了去了。可我就是有点儿......怎么说呢？反正就是看他这样儿我心里就不舒服！

　　离开医院后我把白菜送回家里，下午闲着没事干约了几个人去打球。是几个平时玩儿得不错的学弟，打完就顺便请他们在外面儿吃了顿饭。我上学早，按年龄说的话其实我和他们一边儿大，但耐不住他们总把我当老大似的一口一个“扬哥”，搞得我不摆点儿架子都不好意思。

　　吃完饭的时候八点多，我看了眼时间，第一反应是姜伯约该到点儿去店里上班儿了。

　　“一会儿都没事儿吧？请你们去夜店玩玩儿。”我摆出大哥的气势点了根儿饭后烟，一群小屁孩儿估计假期也没地方撒野，兴奋得拍桌子叫好。于是我带着五六个人直奔了姜伯约打工的那家店。

　　我没订包厢，和以前一样要了离舞池近的卡座。现在还不到点儿，店里人不多气氛也还没热，但完全不影响这群自嗨型选手穷乐。这帮兄弟里有个打中锋的，东北人，长得特壮，皮肤还白，所以外号叫“北极熊”，我叫他大北。大北以前就一直嚷嚷着有机会要和我拼酒，今儿可是逮着机会了，张口就要了十件儿啤酒，说是堵上东北人的尊严要和我约生死局。

　　段奕踹了他一脚起哄说：“扬哥请客你点你妹的啤酒，土不土？不喝人头马起码也得轩尼诗啊！”

　　说话间大北已经咬开三瓶儿了，“就啤酒！老子喝不惯那些洋玩意儿，唉扬哥，啤酒你不介意吧？”

　　“啊不介意......”我当时正转着脑袋到处找姜伯约呢，压根儿没听他说什么。扫了一圈儿没看见人，心说这货昨儿都病成那样儿了还想着要来上班，这会儿看不见人不是又晕家里了吧？正要掏出手机打电话，看见丫端着托盘从吧台后面儿绕出来了，制服小领带儿，长腿小细腰，倍儿招人喜欢！瞬间我心情就很好。

　　结果好么，转头看见大北开了满满一桌子啤酒的时候惊得我直接骂了句艹！

　　而大北还在吭嗤吭嗤地卖力开瓶盖儿，桌子上已经摆不下了只能一路顺着摆到地上，我一巴掌呼丫后脑勺上，“卧槽你丫这他妈是要淹大象呐？！”

　　大北得意地看着我，又吐掉一个瓶盖儿，牛哄哄地伸手从桌子中间一划拉，说：“扬哥，咱俩一人一半儿，谁先挂谁......”

　　我直接一脚上去“谁他妈和你一人一半儿，老子不喝啤的！”

　　大北特委屈地揉着屁股看着我嚷嚷：“嘎哈啊！我刚问你啤酒行不行你说行的！”

　　我转头问其他人：“我刚说行了？”

　　“是啊！”几个小王八犊子回答得齐刷刷的......

　　“......啤的就啤的吧，怕你不成，我告你今儿这一桌子你要是不给老子喝得干干净净你都别想走！”

　　之后的情况就是我一边儿被人围在中间灌酒，一边儿悄摸地观察着姜伯约的动向。他应该是感冒还没好，鼻尖有点儿红，经常给客人上完东西就得背过身打两个喷嚏。看得我特心烦。

　　我掏出手机给上次买空调的销售经理打了个电话，让他们现在过去把空调给装了，那个经理挺为难的样子，说：“不是秦少......这都快十点了，装空调的工人都下班儿了，商场也......”

　　我说：“下班儿了不会加个班儿啊！怎么这种事儿还得我教你？反正今儿我回去看不到空调你就赶紧准备收拾东西走人吧。”这电器公司我舅是股东，基本相当于我家菜市场，反正我是从小在那儿为非作歹惯了的。

　　挂了电话我又黑着脸拉住一服务生，说：“把你们老板给我叫来。”

　　不但服务生愣住了，在座的一帮人本来玩儿得高高兴兴看我突然冷着脸要找老板也懵了。

　　段奕紧张兮兮地问我：“怎么了哥？酒味儿不对......？不是掺水了吧？”

　　大北也赶紧砸吧砸吧嘴儿，“啊？我觉着没啥怪味儿啊？掺水不可能，掺水我一口就能尝出来。”

　　我一直没说话，直到管事儿的人过来。

　　“秦少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洋哥今天不在，有事儿您跟我说我帮您办。”来的是老板手下一小弟，平时老板不在的时候都是他管事儿。

　　我抬起下巴指了指姜伯约那个方向，他顺着往那儿看了看。

　　我翘着二郎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找麻烦:“我说小赵，你们这是黑店还是怎么着？人都病成那样儿了还不给放个假让回去歇着？看那喷嚏打的，满空气的病毒传染给顾客了怎么办啊？成心倒人胃口啊？”

　　这头我正说着，那边儿姜伯约挺给面儿的又打了个喷嚏，小赵一看，表情也立马嫌弃了起来，“哎呦还真是，您放心我这就给他说，让他这几天先别来了。”

　　我说:“也别太压榨劳动力，给几天带薪的。”

　　小赵立马点着头道:“是是您说得是。真不好意思秦少，今儿败您兴了，我一会儿让人给您送个果盘儿过来。”

　　“果盘儿就不用了，我是买不起你们个破果盘儿还是怎么着？赶紧去把人给我弄走。”我虎着张脸不耐烦地往那儿指了指，小赵连声应着跑去办事儿了。

　　看着姜伯约被拉走了，我心满意足地说：“行了没事儿了，咱们继续玩儿咱们的。”一帮人这才又重新热闹起来，开始拐外抹角地酸我。

　　大北说：“看我们扬哥，就是比一般人讲究，出来喝酒都恨不得自己带空气过来。”

　　段奕说：“就是就是，我上次脸上有粒儿眼角屎没洗干净，扬哥都不愿意跟我打配合。”

　　我笑骂着一人给了一大脚：“再挑我刺儿信不信哥把你们送鸭店里卖屁股去？”

　　跟他们闹了一会儿我也打算溜了，主要是怕姜伯约这个怪脾气的犟驴回去看到我重新让人装上的空调脑子又忽然缺弦儿再给我拆喽。那暖气不热空调没有的破屋子再让我睡一晚我可受不了。

　　可这头儿大北还拽着我要跟我拼酒呢，盯我盯得那叫一个紧，生怕我在酒杯里养鱼。被他灌得实在没办法，我只好使损招儿开始挑拨离间，说:“唉大北你这酒量灌我估计没问题，但可真不如段奕，段奕这小子上次单枪匹马的喝趴了体院儿球队八个男的，自己愣是没倒......”把大北听得一愣一愣的。

　　段奕这傻子根本不知道我帮他吹了个天大的牛逼，被经我洗脑后毅然决然调转矛头的大北搂着肩灌得云里雾里，最终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牺牲的。

　　我看这群傻子一个个也喝得差不多了，第二天估计都想不起来我什么时候走的，于是悄摸儿地把钱结了借着上厕所的借口溜了。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这么“归心似箭”得想回一个地方，而且这地方还不是什么美女如云仆从满地儿的皇宫豪宅，就是一破房子。但我是真担心我那空调，所以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还好，等我回去的时候空调还崭新崭新地在天花板上挂着，完好无损，应该是没遭受什么非人的虐待。但屋里的温度跟没它之前并没有半毛钱的区别，因为它压根儿没开。连白菜都冷得缩在狗窝里不愿意出来。

　　姜伯约已经裹着被子蜷在沙发里睡着了，脸有点儿红，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发烧。我坐在沙发扶手上皱着眉看着他抽着烟......总有点儿想打人的冲动。

　　姜伯约要是生在战争年代那绝对是一合格的斗士，宁死不屈的那种。瞧瞧，多志气，说不跟我睡就不跟我睡，说睡沙发就睡沙发，说不用空调你就是给他买了人家也绝对不开。你说这特么跟睡大街上有什么区别？

　　我抽完烟想了想心说算了，穷毛病爱折腾折腾去，关老子鸟事儿。

　　洗完澡我美滋滋地打开空调独享了整张床。虽说他这床有点儿小，对于睡惯大床的我来说有点儿憋屈，但好在硌人的硬床板儿上次已经被我换成了SIMMONS，凑合几天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些年来大部分时候我都保持着中午当早上，早上当晚上，晚上当白天过的规律作息，除去喝大了不省人事的情况，我很久没有在十二点前躺在床上跟自己这么干瞪眼了。以前这个点儿我要么在喝酒要么在打游戏要么和漂亮妹子在酒店聊聊梦想和人生完事儿做做床上运动。总之现在让我睡觉我肯定是睡不着。

　　闲着无聊躺在床上翻手机，看到群里一帮哥们儿都在笑话方旭。据说他前几天看了一小日本新拍的鬼片，堂堂八尺大汉大晚上躲进怀孕6个月的媳妇儿怀里吓得嗷嗷叫唤。

　　方旭就是去年在我生日趴体上闯了祸，被家里逼着结了婚并为此要跟我绝交的那个傻逼。这货虽然结婚的时候心不甘情不愿，但婚后小日子过得挺舒坦啊！

　　方旭说:“你们还真别骂我怂，有本事你们自己去看看！”

　　向淮林表示对这些骗小孩儿的东西没兴趣，李豫川则推脱说创业忙没时间。

　　我说:“你们这群废物都给老子让一让，小爷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能让你这么丢人民百姓的脸！”

　　然后我是真的没想到，小日本拍这种吓唬人的东西的艺术造诣和他们拍爱情动作片儿的造诣一样高。

　　看到一半儿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裹着被子一个劲儿地压着嗓子喊:“姜伯约？姜伯约你睡着了没？”

　　姜伯约被我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儿。

　　我说:“没事儿，你醒着就行......”

　　“有病。”姜伯约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脑袋埋在被子里不理我。

　　讲真我确实有点儿怂了，眼睛时不时就想往厕所门口瞅，总觉得厕所的门儿会随时打开然后呃呃啊啊地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我把手机放在床脚，自己蹲在床头又硬着头皮看了一会儿，屋子里静悄悄的连个呼吸声都没有。

　　我又开始喊姜伯约，“......姜伯约，姜伯约你睡着了？”

　　“你到底要干嘛啊？”姜伯约从沙发里抬起头，睡眼朦胧里全是怒意。

　　我说:“没事儿，我就问问你睡了没......”

　　“......”

　　终于，在我每十分钟一次殷勤地呼唤下姜伯约直接掀了被子，走到床边儿抱着胳膊冷冰冰地看着我，怒道，“秦扬你特么有病吧？你到底想干嘛？”

　　我他妈其实也觉得很难为情很丢人，这要是换做李豫川或向淮林在我肯定二话不说扑到他们怀里就是一顿“嘤嘤嘤”！可对着姜伯约我就干不出来这么怂的事儿......

　　我故作镇定地说:“那什么，不然你来床上睡吧，沙发那么小你肯定睡不舒服......”

　　姜伯约一双带着血丝的凤眼冷冰冰地看着我，双手抱在胸前，一脸你丫接着扯的表情。

　　我讪讪地闭了嘴。

　　姜伯约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下我被子罩头双手抱膝蹲在床头的形象，又面无表情地暼了眼我放在床尾正闪着鬼影的手机。自鼻腔里发出了不屑的冷哼声。

　　“滚里边儿去。”他皱着眉一脸无奈地抬脚踹了踹我。

　　我立马殷勤地狗腿地给他腾出了大半个床位。

　　他靠着床头坐在我旁边，扯过被子盖在腿上，把手机放在我俩中间，甚至捡起一只被我丢下的耳机塞进耳朵里，一脸冷漠地看着我手机里张牙舞爪哇哇乱叫的女鬼，说:“你一晚上不睡就在看这个？”

　　“啊......”我讪讪地点头。

　　然后我俩就保持着一个靠在床头一个缩在墙角，一个双手环胸一个双手环膝盖，在姜伯约的一脸冷漠和我的一脸尴尬中平静地看完了这部鬼片的后半部分......

　　不知道为什么，跟姜伯约一起看这种玩意儿，在他那种一脸漠然到快睡着的表情和极度平静的气场下你是真的想紧张都紧张不起来，仿佛你俩看的不是午夜凶铃，而是焦点访谈…

　　诡异的片尾曲响起时姜伯约摘了耳机，一脸平静地问我，“这回能好好睡觉了吗？”

　　我乖巧地说:“哎，能......”

　　要说我人生中最颜面扫地自尊稀碎的几个瞬间，那天晚上的事儿绝对能排进前三。

　　不知道是真的太困了还是为了陪我，姜伯约没再下床，把手机扔给我扯上被子就睡了。相比起扑进媳妇儿怀里嗷嗷叫唤的方旭我觉得自己就跟个受冷落的二奶似得，凭什么他就可以扑进人家怀里要抱抱我他娘的就只能盯着一个后脑勺？！

　　我这人从小到大最不乐意让自己受委屈也从不吃亏，于是我又开始拽姜伯约的被子，“姜伯约，姜伯约你睡了没？”

　　“你他妈还有完没完了？！”姜伯约怒气冲天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我对他此刻的暴怒表示充分地理解。

　　“有完有完，你别背对着我睡，你转过来我就不闹你。”

　　姜伯约凶神恶煞地瞪着我不说话。

　　“真的！骗你我是狗！你躺下你躺下......”我死乞白赖连哄带拽地把人按回床上。

　　姜伯约伸出指头狠狠指了我三下以示警告，我按下他的手连连点头，“知道知道，这回保证好好睡觉。”

　　姜伯约重新躺下，烦得闭上眼睛都直皱眉头。虽然没有面对着我睡，但好歹不是后脑勺了。我闭着眼睛老老实实地装睡，听他的呼吸渐渐沉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等他彻底睡熟了，蹑手蹑脚地往他那儿蹭了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不露痕迹地把半边儿身子蹭进了同一张被子里！

　　然后我把空调调低了几度，忍着寒冷安静地等待。不一会儿，姜伯约轻轻打了个寒颤，无意识地往我这儿缩了缩。我轻轻拉过他一支胳膊搭在我腰上，然后心满意足地搂着人小声叹气，“唉，你看，又是你自己蹭过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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