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是只兔

　　——玻璃之后，是浩瀚的银河。
　　无数次站在飞船上，无数次注视着璀璨的行星光带。
　　橙红色短发的夜兔凝视着无意间看到得最闪亮的星，她把抱着双臂的手微微收紧，眼瞳中倒映着的，是绚烂的星河。
　　而在女人的身后，与她合作了两年的战友走了过来。

　　持有蓝色大伞的青年，他留着一头棕色的长发，一张面庞如刀削般冷硬，同为夜兔的男人却有一双光芒四射的蓝色眼睛。
　　“你又在看这个了，看这么多遍，莫非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棕发的夜兔顺着橙红色发女人的视线望去，恰好窥到了拖着小尾巴前行的彗星。
　　“今天运气真好啊。听地球人说，这种带尾巴的星星会给人好运哦！”
　　男人说着，就自己笑了起来，在他的视线里听到这句话后，那位冷得就跟冰块似的女人终于转过了身，用她那几乎没多少感情的翠绿眼眸在他面上一扫而过。
　　“与其听信这种事情，还不如多借着时间去打几场。”
　　“啊……别总把打打杀杀放在嘴边呀…阿伏兔说得对，你还真是没有浪漫细胞。”
　　棕发的青年无奈地垂下眼，青年用宽大的手掌揉了一把对方漂亮的橙红色短发，最后还恶趣味地捏了捏她的呆毛，几根翘起来的发丝手感很是柔软。
　　可惜的是，身材娇小的夜兔很快反应了过来，然后一把拍开了他的手，用无比可怕的目光恶狠狠地瞪了过来：“你做什么！！？”
　　男人老实地摊手道：“…我这算是证实了呆毛果然是碰不得的开关吗？”
　　夜兔更凶了，气呼呼地冲着他直吼：“滚！！”
　　“哈哈哈哈哈，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有活力呢！”
　　棕发的男人不仅没有怕她，事实上这两年来他也不曾恐惧过对方。
　　按捺着再揉一把手感很好的头发，瞧见夜兔还在生闷气，这时候男人唇边的笑容才逐渐变得有些苦涩起来。
　　“你以前生活在地球上对吧？身边的人类都是怎样看待你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夜兔闭了闭眼，态度倒是软化了不少。
　　“就是这样平淡的日子…谁都不会对彼此特殊待遇，每天不是嘲笑对方出丑，就是被老师揍进地里。”
　　“噗……竟然有人类敢打你，你的老师一定是个狠角色。”
　　“…………啧。”
　　江久奈捋了把耳边的碎发，面上是自己看不到得放松与喜悦。
　　棕发的男人笑容更加张扬了，他干脆摁住了女人的头往下压，一套动作下来直把夜兔弄得快要跳脚才作罢。
　　捂住自己的脑袋往后退，江久奈哼了几声，这两年内他们互相托付后背，她也没给什么报酬，所以这次就大发慈悲地放过他好了！
　　橙红色短发的女人这样想着，放下了自己的手不情不愿地撇嘴。
　　而在她的身旁，男人不知何时坐在了后排的长椅上，正托着下巴看着她。
　　直愣愣的视线令夜兔浑身不舒服。
　　“你看着我干什么？”江久奈烦躁地问。

　　男人经过漫长的沉默后摇头，蓝色的眼眸中是江久奈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棕发的夜兔把胸口所有的酸甜情感揉做一团，与她轻柔地对望。
　　这让江久奈不明白，她看到过很多人类会时不时表露出这样复杂的神色，夜兔是头一次从同类身上看到相似的影子。
　　然后，她就听到了战友包含浓厚情感地叹息。
　　…
　　“我从你的身上，不曾见到过'自我'的存在。”
　　“你就像是一个错误的程序，单单只是在模仿着身边最亲近的人们，学他们的笑容，学他们哭泣的样子……”
　　男人冰蓝色的眼眸，里面的颜色明暗分明。
　　“而你自己全然不知，用所看到的经历过的一切，把它们拼凑起来，去让自己变成了一个他人眼里'努力想要成为人类的夜兔'这种角色。”
　　“………”
　　“…没有大喜大悲，被动地接受着未来所发生的一切，从不去以自己的角度思考。”

　　一句句属于夜兔的现实，在青年的话语下被揭露，并且对方就这样看着夜兔失去了语言，被冲击在原地。
　　“每次挥下的拳头，每次受到的伤害……你所做的决定，你的人生全部都是因他人的存在，才能让你活着。”
　　“江久奈…其实你已经……”
　　男人的话到此戛然而止，棕发的夜兔低下头，他的双手常年绑着雪白的绷带，却早已锈迹斑斑，连同身心。
　　“……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吧。”

　　——人们瞳孔深处倒映着的，是外表精致美丽，却没有心跳，似人非人的怪物。

　　…
　　纷飞的樱花，清幽的三味线声。
　　最美好的过去中，长发的师长抚摸着她的脑袋，双眼却是一片虚无。
　　“你是想，成为人类吗……”
　　“老师不想要我成为人类吗？”
　　橙红色发的女孩疑惑道，她身边的人都希望她能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她自己也确实很希望能成为像坂田银时他们那样的存在。
　　吉田松阳深深注视着她，等到时间久了，他眼里的空虚化开后，女孩看到的便是深渊下的血海，以亡骨铸造的内心世界。
　　她的老师，是人类见到他的本质后，皆会感到毛骨悚然的死神。
　　而橙红色短发的女孩像是看不到一般，她习以为常地点头，用漂亮的大眼睛以同样的血海尸骨回应他。

　　“如果是你的话，大概会很困难吧。”
　　男人错开视线，不想否定她的选择，也没办法肯定她的结局。
　　“那就做一个约定吧。”
　　“是什么？”
　　女孩勾住了老师的手指，好奇地问道。
　　“就约定…等到你以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类……”
　　“…在那时候，你就试着杀死我吧。”青年的脸上绽开一抹微笑，“一旦约定了，就要死守到底哦？”
　　年幼的孩童望着笑起来十分好看的师长点着头，也向他笑嘻嘻地回道。
　　“好！约定了哦！”
　　“等到我成为人类了，就来杀死你！”

　　天真的孩童，天真的语气……
　　夜兔的过去，起初是为了母亲的那句'夜兔需要厮杀'，而学会了行走在战场。
　　再然，是为了父亲的一句'去成为人类'，而学会了去拥有感情。
　　吉田松阳的约定，也不过是延续她的生命而说出的'死约'。
　　等到前面的人都彻底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后，坂田银时又对她提议'活下去'。
　　……可是，只是单纯的活下去三个字，他们没料到不定下具体的约定，是没办法让夜兔主动思考，该去如何执行的……

　　——夜兔为他人而活。
　　——遗忘了自身，只为需要自己的人而活着。
　　——等到没有人需要夜兔，那她就必然会选择赴向死亡。
　　——依靠复制他人的情绪，只能从别人的身上学到感情和处事的方向，却对自己真实的内在把控不住。
　　——甚至能把自己的存在，除了名字以外都给彻底遗忘。

　　记忆中的几句话，深刻围绕在怪物的耳边。

　　…
　　在那之后的十二年，高空飞艇之上。

　　橘红色的夕阳照亮了少女没有表情的美艳脸庞，暖色的光辉不能为夜兔带去任何温度。
　　她就像是置身在万年不化的雪山之巅，四面八方接受着风雪打在她身上的寒冷。
　　少女冰凉的指尖触上飞船的玻璃，就和另一个世界从前的自己在宇宙飞船上那样，她眺望着远方，俯视着地面…却什么都入不了眼。
　　夜兔在这个世界没有归宿，她现在唯一放在心上的，只有从那个小小的族落里，陪伴她度过数个春夏秋冬的金发少年。
　　没能拯救的人们沉眠于地下，尚还活着的男孩已然成长，且比她行走的速度更快，快到就要从少女的身后赶上……
　　江久奈把额头抵在透明的玻璃上，淡漠地闭上眼。
　　那一日在月光下的森林中，少年孤寂的背影深深地刺痛了少女的眼。
　　江久奈清楚自己身上发生过很多解释不了的事，并且她遗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就连自己的感情处于严重损坏的状态，这点能够唯一确定的情况都是他人告知，她才惊觉到的。
　　她在这里活得小心翼翼，江久奈不明白如何向酷拉皮卡坦白，她也做不到把本该属于自己背负的东西交给对方。
　　她害怕会再次伤害到同伴……

　　夜兔被他人指责不懂人心，并且理智混乱，她能够毫不留情地去杀死所有人，又想尽自己的全力去拯救身边的人……简直矛盾到了极点。
　　…可是，难道自己的一生真的是虚假的吗？
　　她在私塾里欢笑的时光，为同门们厮杀于战场上所付出的鲜血，取得阿尔塔纳结晶时对能够救赎老师而内心产生的喜悦，在墓碑前为松阳的死流下的泪水……都是假的吗？
　　这样不断怀疑着自己过日子，让夜兔感到十分疲惫。
　　从未质疑过自己坚守的道路是否正确，一路淌着血脚踩先人尸体活下来的她，如果在这个时候动摇了，不就等于告诉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的吗？
　　少女只能蜷缩起身体，就和那个时候孤独的夜晚一样抱着双膝，无声啜泣着。

　　飞船偏僻的角落，从转角处走来的金发少年停下了脚步，秀气的脸上是明显的惊诧。
　　刚和杰富力士谈完心，而转身寻找江久奈的酷拉皮卡，不过一会看到的就是躲在黑暗中沉默的夜兔。
　　金发的少年产生了心慌，几步走到她面前蹲下。
　　“久奈？你为什么一个人在……”
　　酷拉皮卡还未说完，就见少女朦胧着水雾的薄荷色眼眸抬起，在看清他的样子后，内部化作一片坚定和信任。
　　“等考完试后，我们好好谈谈吧，酷拉皮卡。”
　　金发的少年愣怔，身前的少女触碰上了他的手背，是冰冷刺骨的感觉。
　　酷拉皮卡这才发现，他认为的少女的心事，似乎和本人的意志各不相同，并且是极为重要，并且关乎到少女不曾提起的，是属于自身的事。
　　江久奈以往草草提起过的令咒与从者，还有夜兔这个种族，少女的一切是如此得神秘，而金发的少年体谅她的感受便没有详细去过问，即便他本人非常地想要知道真相。
　　时间的洗涤下，在近日来他们日渐叠加的安全感在此刻变得极为脆弱，而几日前这种飘渺地抓不住的感受更是爆发在两人的心中。
　　在酷拉皮卡的眼里，面前仿佛头脑清晰，故作平静的夜兔，实则一直在想要对人倾诉，在无声哭泣着。
　　少年总认为自己很难抓住她，如果他先放手的话，少女一定会步入无法挽回的后路……

　　江久奈的眼中，迟迟不做回答的金发少年这时候把手伸了上来。
　　温暖的手掌抚摸在她的眼皮上，动作像是在为她擦拭泪水。
　　“好，我会听你说的。”
　　她听到酷拉皮卡说着，还是那种眼熟得复杂神色，她又覆盖上他的手，觉得这一幕异常熟悉。
　　……即使他们一直在一起，夜兔从未想要主动接近金发少年的内心，对方却正不断的在她难以维持跳动的心中，抢先开拓出了一片属于男孩存在的地位。
　　于是恍然间，夜兔明白了什么，而头顶的广播里，此时传来了招唤考生的通知。

　　“请现在收到广播的考生们，依照顺序到达指定地点进行会谈。”
　　“首先，44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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