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是只兔

　　地走鸟的双足飞速摆动着，它踩过平整的城镇大道，越过田野山间，最后迈上不过六周不见的湿润泥地。
　　少年的金发向后飞扬着，一张还带着许些稚气的脸庞上，满是难以置信与焦急…

　　森林中围早已被警方和前来善后的猎人禁止入内。
　　他们站在固定的位置昂首挺胸，又时不时用奇怪的眼神望向身后有点距离的窟卢塔族地。
　　酷拉皮卡刚过到一半，就被两个职业猎人拦了下来。
　　从魔兽背上跳下来的金发少年瞪着面前阻挡他的两只手，目光紧接着向森林深处射去。
　　“让我进去！我是前不久窟卢塔族外出游历的人！！”
　　他这样说着，用力拉扯大人们的手臂，咬牙切齿。
　　而面对一个十几岁小孩地挣扎，两位猎人对视一眼，完全不把对方的反应放在眼里。
　　“拜托，我们已经赶走好几批想要进来凑热闹的路人了。”
　　其中一个右手用木板绷带固定着，伤口甚至还在出血的男人说道，有点烦躁地抓着自己乱蓬蓬的深蓝色短发。
　　“如果是要来玩的，就赶紧回家去找大人吧。窟卢塔族可是全灭了啊！”
　　另一个长发的青年也跟着道，他半张脸全是黑红色的血渍，低着头很是恐怖。
　　听到后面男人的话，酷拉皮卡的动作停顿了。
　　看到少年僵住了身体，还以为是小孩子终于明白了他们看守的不容易，两位猎人纷纷耸下肩膀，把拦住他的手放了下来。
　　怕自己因为几小时前的战斗，把脾气和煞气传给男孩。于是乎蓝发的大叔蹲下，拍着酷拉皮卡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一个人来森林里很危险的吧？爸爸妈妈还在家里等着你呢，不要因为意气用事就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啊……”
　　而金发的少年只是低着头，露出小半张脸，只有抿紧的双唇能看出他的一点心情。
　　以为他是在跟自己发脾气，自己家里也有这么大个儿子的男人心软了，索性抱了抱他，拍拍他的背。
　　“好了，你是个勇敢的男孩。大叔可是职业猎人哦！我家的儿子可崇拜我了，大人的话还是要听的嘛…！”
　　直到男人重新站起身，酷拉皮卡都没有响应。
　　蓝发的大叔这才感到头疼：“那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
　　金发少年静静地站着，双手扣紧。

　　“让我进去。”
　　“这可不行！我们都是有规定的，非相关人员不得入内。”
　　“我不是无关人员！”
　　“所以啊，不是让你不要捣乱了吗？我们清点过尸体，窟卢塔族是全灭的哦。”
　　大叔刚说完，就被一旁的长发男人敲了一下手臂，示意他说太多了。
　　蓝发的大叔泄气，他开始考虑用蛮力逼退的成功性。
　　也在这时，金发的少年迈开笔直站立地双腿，向前走去。
　　“喂喂喂少年，你是真的不把我们当回……！！”
　　男人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站在他眼前的金发少年，他转过身，颤抖着抬起头。
　　“我的父母、我的同伴、我的家、我的一切……”
　　“…所有，所有的东西……都在你们身后。”
　　一双绯红燃烧的双瞳中，庞大的悲愤快要尽数溢出。
　　“现在……给我让开！！”
　　而它们灼烧着少年的理智，把他从内部开始一点一点地吞噬。
　　男孩奔跑的身影，这份仇恨将会永不止息。

　　…
　　枯黄草地上的尸体，双手交叠在腹部的族人们，他们空洞的双眼永远无法再闭上。
　　江久奈拿着白色的花，静静跪在这片无声无息的空地上。
　　少女身后的火势开始变小，或者说是它们已经没有了可以掠夺的物体，从而变得渺小。
　　尼托克丽斯抱着法杖，女人的面上满是羞愤，古铜色曼妙的躯体渐渐被金色的光粒覆盖，她就要回归于座。
　　而原因，则是江久奈身上的诅咒。
　　橙红色发的少女身上的伤无法恢复，被阳光大范围灼烧，加上多处神经系统的损坏，夜兔粉碎的骨头没法自己去缓慢愈合，伤及严重的双腿已经没了感觉。
　　如果这个时候有谁来袭击，江久奈将无法用身体感知方向，也察觉不到伤势的严重程度，更别说顾及自己去思考用多少力度战斗。
　　这份诅咒，这个世界的念能力，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体系。
　　至少精通古埃及咒术，身为魔术师的尼托克丽斯，即便拥有高速神言这样略为犯规的技能，这位善良的法老女王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破除它。
　　人死后的恶念，是活着的人类远远无法及到的，非一般能量的存在。
　　他们在少女灵魂上生根，就算一百多个人从没有想让江久奈背负诅咒，可在他们死前拥有哪怕一点的怨恨想法，那么这份诅咒就注定会成立，并且落在与他们关系最为亲密的人身上。
　　尼托克丽斯尽力了，她所设下的破解的方法，是需要诅咒发生过一次之后才能彻底驱除。
　　若是'冠位'级别的魔术师的话…只需要几分钟就能搞定的吧……
　　尼托克丽斯想着，对自己的能力有限而沮丧。
　　况且，她马上就要强制离开了。法老奥兹曼迪亚斯大人说过，江久奈在这个世界与另一侧的某个地方会产生共鸣，从而使她很难保持理智。
　　而这种共鸣的本质，是于世界法则相关联的。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江久奈倒是无所谓，少女更庆幸的是能由她自己来背负这份诅咒，而不是尚未回归的酷拉皮卡。

　　但是江久奈不曾料到，经过窟卢塔族灭亡后的不过两天，猎人协会就派人过来准备收拾残局。
　　尼托克丽斯几小时前留下那只斯芬克斯幼崽后，便消失了。
　　样貌特殊的幼崽很容易会被盯上，更何况江久奈猜测…结合□□们死前托出的内容，此次行动似乎由更为厉害的这个世界的势力推动。
　　少女现在一无所有，硬碰硬是个非常不讨好的选择…
　　可是江久奈不能离开。
　　她得再坚持一会，反正都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了……
　　为了这么多族人的遗体，为了她夺回的眼球，也为了还在外游历的酷拉皮卡。
　　还能继续，她还能坚持…
　　不能走，少女无法带走他们，那在金发的少年回来前，在最后一位族人安排后事前……
　　夜兔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这场不公平的战斗。
　　…
　　于是，跑在最前面的猎人，在穿过烈焰环绕的村庄后，直面迎来的便是因诅咒，而双眼渲染为绯红的，少女的拳头。

　　“开什么玩笑啊！那家伙已经不是人类了吧？”
　　扶着受伤的前辈，身为一星猎人的青年喊到。
　　“这种程度的恶意，协会怎么不派高星猎人来帮忙！”
　　“第一队已经撑不住了！那个怪物一拳就能把人打残，太危险了！”
　　“对方的事情无所谓，你让能动的人把几个急着送死的菜鸟拉回来。”
　　“啊？！你谁啊！”
　　在青年旁边，黑色的长发高高炸起的男人双手插着袋。
　　“哦对了，其实高星猎人有啊，你面前站着的就是。”
　　“哈啊！！？”
　　金富力士笑了笑，把视线放回远处漆黑的那团影子上。
　　“其实你们只要停止攻击，她就不会进攻。”
　　“为什么你能肯定？再说了为啥用'她'形容啊！”
　　“直觉吧。她在等谁，并且在为那个后期会到的人保护那些窟卢塔族的遗体。并且从她的服饰上来看，她也是这一族的。”
　　“至于为什么是女生……你们的眼睛没有问题的话，怎么都能看出她是女性吧？身体发育很明显了吧。”
　　“等等，前面的都听懂了……你该不会是个混进来的变态吧？”
　　“夸我是高手的话我就接受了…”
　　金富力士扯了扯围在脖子上的布条满脸黑线，他这次是因为刚巧碰到了一伙人，得知了有新的魔兽出没，并与那个传闻中并未证实是真实的'埃及'这类遗迹文明有关，他才搭了个顺风车挤了进来。
　　男人望了望地上的尸体，他之前上去近距离观察过，并且确定了只要没有恶意，那橙红色发的少女就不会攻击他。
　　说起来他会到这里也是一种隐隐的缘分，他本来的路线距离这片森林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就是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把他推向这里，像是要让他去哪里进行什么一样。
　　向来自豪于自己惊人的直觉，而金富力士肯定会为此顺其自然。

　　…
　　江久奈觉得她现在一定很糟糕。
　　诅咒和共鸣双双发动，她全身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夜兔触摸不到东西，双眼看不清物体，痛觉被切断，唯独脑海中各个角落在给她指出恶意最为浓重的几处地方。
　　她到极限了，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
　　少女头脑一片清晰，可意识如何都跟不上她给身体下达的指令。
　　……突然，不甚清晰的一道道声音，隐约从后方传来。
　　而里边的内容，让专注对付眼前敌人的江久奈速度一滞。

　　与她对立的猎人，特别是V5安插在协会，被指明要让参与灭族的，所有知情的窟卢塔族幸存者死亡…当其他那些猎人们冲在最前面时，身为间谍的他们就在后方做着交流。
　　“听说森林那边正在过来一个落单的窟卢塔族小孩！”
　　“操，眼前这个现成的还没能干掉！这家伙是知情者，要是告诉了别人，我们都要完！”
　　“那怎么办？先去把后面那个落单的杀了？”
　　“只能这么办了。管他什么金富力士，我们就说不小心失手干掉的，就等那小孩靠近了再……”
　　“等等，你前面的是……？！”
　　一双苍白的手如鬼爪般从黑暗里伸出，用力抓住了他们的脖颈。
　　漆黑的浓雾，其中猩红的眼眸怒睁着，少女用自己无法听到的吼叫声咆哮着。
　　“——你们敢！！！”
　　“…唔咕……你们敢动他……你们动他试试看！！”
　　“……不会放过你们的…胆敢碰他一下，我就至死都！……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夜兔的双手一个合拢，间谍们就此失去了呼吸。
　　可女孩还没有停止，她继续收紧着，像是要把他们彻底撕裂一般！
　　夜兔发狂得表现和之前一两天不同，她被触怒了。
　　金富力士皱起眉，立刻动身上前抓住少女的双手。
　　“看清楚前方！他们已经死了，你想要和那帮盗贼一样成为冷血的人吗！”
　　被禁锢住的双手，配合男人的低吼，让夜兔一怔。
　　她身上的黑雾开始慢慢褪去，徒留一双包含诅咒的红色双眼。
　　金富力士缓口气，一个江久奈他能保下，可要是少女犯下比打伤猎人更严重的罪行的话，他也不清楚能不能瞒住。
　　至少男人默认了，此次他会来到这里的目的，正是江久奈。

　　木刀划过空气，以惊人的气势从男人身后袭来。
　　金富力士松开手，侧过身轻松躲过。
　　“放开她！！”
　　金发的少年目眦尽裂，同样绯红色的双眼被水光浸染。
　　金富力士又开始头疼，男人按下金发少年的刀，以从他的攻击来看，男孩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后边大片窟卢塔族尸体的原因，一定是因为认识正在发狂的江久奈。
　　而真相也差不多，酷拉皮卡方才冲到这片可以称之为战场的地方时，男孩就远远望见了放在木桩上的母亲的头颅，以及旁边围着的父母，和派罗他们的遗体。
　　火焰吞噬的家，空洞的眼眶，无法瞑目的族人…
　　挚爱们的死亡，让少年记不起来是要做出怎样的反应，才算是正常的。
　　金发的少年只是捂着胸口，透过衣料感到快要炸裂的心脏。
　　而当他的目光放到扭断了两位猎人的脖子，双手被男人紧抓，不断撕扯着自己的夜兔时，酷拉皮卡强迫自己动了。
　　金发的少年此时近距离看到江久奈，少女身上的伤，单单是手上那种细小的裂痕，放在他的眼里，都会让酷拉皮卡生气，并且唠叨她几天。
　　一定很痛吧，这样的伤。
　　派罗说过，久奈或许很怕疼。
　　她是在用生命守护逝去的族人。
　　在他不在这里的时候，在盗贼袭击族地，而少年远在他乡的时候……
　　江久奈为什么会还站在这里？为什么还要用这双腿站着？为什么还要用这样的身体等他回来？
　　若是他现在因为伤痛而失去自我，那少女所拥有的最后的一点东西都会被毁掉。
　　……至少江久奈还活着，至少他还拥有她！
　　金发的少年在成长，并速度快到肉眼可见，他用经历的第一次失去，就如少女在另一个世界一般，变得强大凛然。

　　“久奈！你醒醒……”
　　酷拉皮卡扶着膝盖，肩膀让夜兔无差别地攻击擦得血肉模糊。
　　但是比起少女自己的身体…酷拉皮卡仿佛那一下并不存在，试图用双手去抓住她。
　　少年的脸上带着笑容，紧绷着，勉强地，用着全身的力气在微笑。
　　“我回来了！已经没事了，所以……”
　　金富力士看不下去了，他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带他躲过夜兔又一下的拳击。
　　“你要想劝她，我不拦你。可要是你想去送死，那我可不能不管。”
　　男人说着，揉了一把他柔软的金发。
　　“小子，你们不用担心后续的任何事。放手去干，怎样都行。”
　　酷拉皮卡听着男人的话，望着江久奈暗下决心。
　　夜兔的脸上没有表情，她的身上散发着彻痛心扉的哀伤，和狰狞扭曲的恶意。
　　金发的少年躲避着，在看准时机后冲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就像江久奈离开前那样，少年捧住还在挣扎的女孩的脸，用额头相抵，用一双绯红的眼注视着她没有光彩的红瞳。
　　少年抚摸着她眼角下的一道深深的血口，拇指微微颤抖。
　　“久奈，看着我。”
　　酷拉皮卡说道。

　　滴打在眼皮上的液体，让夜兔的视线慢慢恢复。
　　不知何时，橙红色发的少女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她双膝跪在地上，而金发的少年站着，火红的眼在流泪。
　　诅咒在这一刻包裹住两人，把他们笼罩在窒息的阴郁中。
　　少女的双眼猩红散去，露出她原本美丽的湖绿。
　　江久奈近距离看着少年的眼，对方而后抱着她一起跌坐在地上，正无声流泪，带着勉强的温暖笑容。
　　夜兔伸出手，空白的大脑里什么都不曾有。
　　“……别哭。”
　　“你不要哭。”
　　江久奈只是重复着这句话，用手指擦去少年的眼泪，却换来他更多的泪水。
　　而她不知的是，就连夜兔自己的双眼，也落下了浅色透明的液体。
　　“嗯，我没哭。”
　　酷拉皮卡抚着她的短发，压下喉咙里涌上来的酸涩，轻轻道。
　　少女点着头，艰难地抬起手臂。
　　“我…不会再……让你哭了。”
　　女孩说着，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
　　“………”
　　少年红色的瞳膜前，是少女柔软的，最初的原貌。
　　江久奈于是再去摸了摸他的眼睛，最后滑倒在了金发少年的怀中。
　　璀璨的金色被阳光照耀的光芒四散，酷拉皮卡闭上眼，对唯一还在的少女发誓。
　　“已经不会再，留下你一个人了。”

　　一个人的孤独，两人谁都不愿意拥有。

　　…
　　摇曳的叶间，白色的花从风中飞过。
　　它飞越躺在地上的男女们，飞越焦黑的废墟，飞越家家户户，它停留在了一张烧去大半的纸片上。
　　黑白的照片里，妇人幸福地挽着丈夫的手臂，对着镜头微笑。
　　小小的孩子们站在一起比着各种姿势，他们齐声欢笑。
　　最前面的三个少年少女，橙红色发的女孩斜着眼，棕发的男孩双手举高放在头顶，金发的少年勾着前者的肩膀弯着眼…

　　照片的最后……
　　现在还剩最后的两人。
　　在此之后他们还得继续走，走完被父母期待的未来，被同胞祝福的道路。
　　两人还得走过…属于活着的人的未来。
　　即便他们是为了复仇而活，为了夺回曾经属于他们的美好回忆，而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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