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是只兔

　　持续累积的伤痕，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少女都接受了下来。
　　江久奈并非人类，可她和人一样会在朋友面前放声大笑，也会在孤独悲伤之下独自哭泣。
　　刀刃翻斩开皮肉，是痛的…坚韧的线卡住骨头，也是痛的…子弹打在身上，是真的很痛。
　　夜兔只有一双手，两条腿，和柔软的属于少女的□□，以及鼓动的心脏。
　　人类所拥有的她全部都有。夜兔所有的也不过是更加顽强的身体。
　　可是在她倾尽所有的感情和力量后得到的，唯独剩下了同伴们的眼泪和冰冷的墓碑。
　　怎样才能守住喜欢的人们手里为数不多的幸福呢？
　　用自己的所有去交换，能够夺回他们的笑容吗？
　　夜兔抹走了眼角的液体，发誓再也不能当着所爱之人的面哭了。

　　雪白的绷带下冒出细密的血珠，在沾上白色布条后晕染开大片的鲜红。
　　手握红伞，少女外面罩着的套头斗篷那明蓝色的表面满是风尘，她身下白色的里衣被长刀划开，狰狞的伤口边上是惨白的皮肤。
　　凭借着夜兔那和主人精神一样，发起狠来的自愈能力。蜘蛛在她身上留下一道伤，就会在下一道来临前止血结痂。
　　粉发马尾的女人抬着手臂，手套下的念线绷得死紧。
　　江久奈奋力朝着反方向前进，一圈圈如钢丝般的线穿透□□，稳稳固定在坚硬的骨骼上。
　　“喂，你也是窟卢塔族的吗！”
　　信长对于少女的表现很是中意，他停下了挥舞的长刀，向夜兔搭起了话。
　　被禁锢住的夜兔啐了口带有血的吐沫，凶狠地瞪着他低声嘶吼。
　　“看来不是啊，这么生气早该眼睛红了。”
　　高辫的男人摸了把后脑勺后抬起眉。
　　派克诺坦再次把木仓对准江久奈的额头，身材火辣的美女显然不满于信长在拖延时间。
　　就连玛琪也开始不悦，一张精致的脸蛋爬上一丝恼意。
　　“你不想杀他。”
　　被同伴说出了正确的心想，信长哈查马笑了几下，干脆地点头。
　　“杀他有点可惜了，瞧这眼睛，比那些兔子眼还漂亮！再放个几年成长肯定很不错，是个好苗子！”

　　平日里的幻影旅团是同伴间互相信任，并且团结的组织。
　　派克诺坦在知道他的想法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木仓收了回去。
　　信长知道在这个时候同伴间产生分歧的解决办法，他从松垮垮的衣服里摸了摸，转而看向玛琪。
　　“老样子，投硬币吧。”
　　玛琪拉了拉没多大问题的线，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特殊的硬币。
　　其实还没开始投出，粉发的女人就有一股这个孩子死不了的预感。
　　而结果也正合了高辫男人的意，他得意地吹了声口哨。
　　“咻——！派克！你去问问那小鬼！”
　　派克诺坦见有了结果，她走上前看似无意地搭上被缠的紧紧的夜兔，她那相对安全的一侧肩膀。
　　“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来做什么的？”
　　“你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什么？”
　　一连三个问题，江久奈哪一个都没有回答。
　　夜兔亮绿色的眼睛蒙上一层火光，身体上又加了几分力。
　　可是眼前的女人像是未卜先知，明明没给回应，却了然一样开口道。
　　“是女孩啊，名字很奇怪，叫江久奈么。”
　　“为同伴们复仇，挺好…不过对我们可不能小看啊。”
　　“主要是想要回火红眼吗，差点被你骗了呢。”
　　听到派克诺坦说出的答案，江久奈短暂的失去了思考能力。
　　同样有着一头纯粹的金发，可站在跟前的灭族的仇人，蜘蛛的颜色是让她如此作呕。
　　女人不在意少女的态度，她又一次俯下身，在对方耳边轻轻地道。
　　“不过打算救小朋友的话，可要失望了。”
　　“很可爱的男孩呢。”
　　“…是叫派罗吧？”

　　夜兔快要什么都听不到了。
　　变得昏昏沉沉的大脑，单纯地去回响着派克诺坦的声音。
　　“他呀，和其他小伙伴一起被抓住了呢。”
　　“那双眼睛，真的是非常的，非常的美丽。”
　　蜘蛛单薄的嘴唇向上勾起，说着无比残酷的事实。
　　“……特别是，放进容器里的那一刹那。”
　　“………”
　　江久奈浑身发着烫，血管里在激烈碰撞，火山就要在下一刻把负面的情绪喷薄而出，抹杀她的神智。
　　“你闭嘴！！”
　　少女低吼着，眼角发红，落下血泪。

　　平常就喜欢看人类徘徊在崩溃边缘的蜘蛛们笑了。
　　看这可怜的女孩，她不相信，连反驳的话都吼不出。
　　信长架着刀叉着腰，抱着玩笑的心态对派克诺坦下了个指令。
　　“派克，给她看看好了。”
　　金色短发的鹰钩鼻女人摸着银白色的木仓，眼底带有笑意。
　　和信长一样，女人太喜欢少女的眼睛了，比先前赞美过的火红眼还要喜爱，这过于符合蜘蛛们的口味。
　　“介于现在心情不错，我想这没什么问题。”
　　手里具现化出一枚子弹，上膛声在空地上响起。
　　玛琪活动了一下双臂，她现在很平静，就没去阻止他们胡闹，却也抱着看戏的想法。
　　恶劣的盗贼们是恶魔，在屠杀了她所珍惜的人后，还不急不慢地站在地狱的烈火中狂笑。
　　江久奈心底的不安快赶上她上辈子死前的感觉。
　　而随着视线里飞动的子弹轨迹，一时间脑中尖锐的噪音升腾到了极点。
　　“砰——！！”
　　动作突兀停止了。
　　三人的正中心，原本还在不断挣扎的少女，脑门中木仓后，便全身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瘫软在了原地。
　　就像是黄昏时的寂静，她被夺走了声音，静得呼吸都快消失了。
　　夜兔低垂着头，任由整张脸磕在泥灰里。

　　接下来的发生的，江久奈不解。
　　想要她痛苦的话。
　　又为什么会先是，美好的回忆呢…？

　　…
　　秋风萧瑟的草地，优美的琴声。男孩的声音很是清晰。
　　“久奈，你看我现在已经足够强了，等酷拉皮卡回来，我们一起去冒险吧！”
　　棕黑色的头发带着暖意，时常挂着笑容的男孩期待地看着她。
　　派罗就和先一步离开的那个少年一样，笑容在闪闪发光。
　　方才围观了少年舞双刀的场面，橙红色长发的少女鼓着掌，激励他的信心。
　　“嗯，到时候你的身体都好了，一定会是个出色的猎人。”
　　夜兔听到自己这样说着，面上一片柔软。
　　“是吧是吧！酷拉皮卡还说我打不过他，我一定会赶上你们的！”
　　派罗的大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十分可爱。
　　少女撩着长发，也笑弯了眼。
　　这是她珍惜的，大家的幸福。

　　滋，滋…
　　奇怪的声音。
　　黑暗之中，一双手掰过了少女的头。
　　画面变了——

　　…
　　他人的视角中，熟悉的背影拉着孩子们在奔跑。
　　蜘蛛的阴影笼罩在火光四射的族地，唯一还有勇气带头逃跑的，只有棕色短发的少年。
　　“加油啊大家！不要回头，别停下来！”
　　小小的孩子喘着粗气，为了安抚大家从而面带笑容。
　　哪怕是恐惧占据了身体，他还在逞强。
　　黑发的帕尼，灰发的莉莉卡，金发的欧娜……
　　大人们都不在了。
　　现在只剩下他能带走大家了！
　　并不知道盗贼们一直在关注他们，孩子的视野里，逃离族地的曙光照耀进了每个人的双眼。

　　“呀啊啊啊啊！！”
　　第一个绝望的，是扎着羊角辫的欧娜。
　　蜘蛛的足肢就在身后，铺天盖地的蛛丝牢牢地黏在他们脚下，分毫不动。
　　跟在帕尼身后的派罗一怔，跑动的步伐变乱了。
　　但少年知道仅凭自己是不行的，只有跑，他们现在只能逃……
　　笑声越来越接近了。
　　前方的帕尼咬着牙，男孩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一把把派罗和莉莉卡向前推去。
　　“走啊！！豆芽菜你这么弱，还不赶紧跑！”
　　在这种时候为了赎罪，在当年想要变得强大的黑发少年，他此刻逆着光，身板高大的像巨人。
　　红色在此刻比起光明，占据了派罗的双眼。
　　棕发的少年拉着奶灰色长发的少女莽足劲地冲。
　　近了，快近了！

　　而派罗的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
　　眼看着快要突破包围，一群黑色西装的男人们，纷纷从树后面跳了出来。
　　伸到眼前的手掌是恐怖的……
　　而男孩最后，是笑着离开的。
　　被徒手挖下眼球，在最后一丝带有温度的血液冷却下来之前，派罗还在自言自语着。
　　“对不起啊……”
　　“你们要…活着……”
　　“……好冷啊。”
　　“眼睛好痛！”
　　“…还有人在吗？”
　　“爸爸…妈妈。”
　　“酷拉皮卡……”
　　“久奈……”
　　在最后的一声呼喊中，派罗睡去了。
　　他和其他人都来到了一个彼此看不到，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完全的冰冷，终于覆盖上了男孩的身体。

　　……
　　咔嚓——咔嚓。
　　听起来是黑白电影的录像带，在僵硬地倒转。
　　少女脑海中的画面，跳在了其他的胶卷上。

　　…
　　金色短发的妇人双手抚着头上戴着的帽子，对着神情冷漠的女孩俏皮一笑。
　　“当当——！怎么样？有没有很适合我啊！”
　　站在家门口看花的江久奈沉默了一会，举起了大拇指。
　　“超级美腻呢夫人！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帽子。”
　　“真哒真哒！？”
　　忽视了女孩话中的敷衍，短发向脸里边翘起的女人活的还像个爱美的少女一样。
　　她亲切地揽过江久奈的肩膀，蹭着她柔顺的橙红色头发。
　　“那我也给久奈做一顶！保证由我的精美手艺，让你也成为拥有漂亮帽子的一员！”
　　江久奈：“…………好哦。”
　　少女用几乎是宠溺地目光望着蹦蹦跳跳的妇人。
　　夜兔想，要是她永远像这样无忧无虑就好了。

　　但是……
　　或许永远没人会想到。
　　与现实相反的噩梦，反而成真。

　　…
　　跑离祭祀的房屋，她立马被抓住了。
　　被绑在凳子上的金发妇人，在远离了丈夫以后，就是一副无声无息的样子。
　　黑色西装的男人们在争吵，烦恼着中途跑出去的几个窟卢塔族的年轻男女。
　　“要不扩大搜查范围，把所有见到的人都杀了吧。”
　　“就这么做，人跑掉就难办了！现在还不能让别人知道这里的事情。”
　　“再说了，干这些事的全是幻影旅团吧，我们只要闭嘴就好。”
　　□□的男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金发的妇人在不远睁着无神的双眼，静静听着他们的讨论。她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
　　不行，不能让他们走……
　　久奈还在森林里面，万一她突然回来了……
　　不能再让自己的孩子走上她的结局，绝不允许…！
　　绝对不能……让她的孩子们受伤！！

　　觉悟让女人觉醒了什么，一层猩红的气从她身上炸裂，让自己的双手从束缚中解脱。
　　身手灵活的金发妇人一个俯冲，一拳把最近的男人打飞，之后没有停顿地后跳，在空中旋转身体，把对方的同伙踹地大叫。
　　火红眼在黑暗中闪耀，可惜女人也在战斗中慢慢脱力。
　　于是在她不备之时，身后冲上来了一个手持木斧的男人。
　　“去死吧，你个疯女人！！”
　　在男人的怒吼下，女人的视线变得矮小，在空中还能见到自己飞扬的金发。
　　“………”
　　微张的口中，在头身分离之前，妇人还在呼唤。
　　昔日里属于少女的微笑，在她脸上绽放。
　　'别过来啊，久奈。'
　　…

　　画面停止了。

　　——自己的回忆，子弹射入的记忆，她看不到的结局。
　　到此为止了。

　　匍匐在地的夜兔久久没有反应。
　　高辫的男人，信长疑惑地睨了她一眼，男人甚至等烦了想要蹲下去戳一戳她。
　　而在目光移到她发顶的弯翘呆毛时，却猛地撞上了夜兔的双眼。
　　难以置信，拒绝相信，怀抱着可笑微弱的希望，临近又一次站在独自一人的孤独之中。
　　濒死的猛兽露出了它的獠牙，抛弃了身为人类的表面，彻底化为了异类——
　　手中的长线在发出哀鸣，在抖动，快要断裂。
　　玛琪克制不住地往前冲了几步，缩小距离的同时多放了几根念线，可这样还是阻止不了少女的前进。
　　她一步步地向前，高仰着头。
　　手也好，脚也罢。
　　就如夜兔所默念的，把这一切都丢开，就能换来想要的话…
　　没有手她还可以撕咬猎物，没有脚她还有这幅身躯，即便是在此刻心脏破碎，也无法抵挡住她的灵魂！

　　还回来……
　　求你们…把她，把他们…
　　让他们……

　　阳光下反射出银白色光芒的丝线一齐崩断。
　　眼角撕裂出温热的血，夜兔头上的绷带随着刀光掉落，展现出少女布满泪痕的脸。
　　她极力地伸长手臂，想要抓住什么。
　　“还给我啊……”
　　“把他们全部都…”
　　“还给我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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