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是只兔

　　“夜兔吗……”
　　长发的男人叹息道。
　　这一声包含太多感慨的语气，另小小的女孩偏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师长有些冰冷的手落在她的头顶上，温柔地安抚。
　　“如果是你的话，或许就有可能……”
　　抱着巨大红伞的女孩微眯着眼，不动声色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老师是想要让我做什么吗？”
　　坐在屋檐下的男人低头，他所得到的是女孩倾尽一切信任的，干净透彻的灵魂。
　　和男人自己不同，这是属于生而非人，却活的像极了人类的孩子。
　　手心里的温度还在变得更暖，五百年来转瞬即逝的岁月里，他可曾近距离接触过这些…
　　属于人类的心脏开始跳动，为人师长的青年弯起双眸，用小心翼翼的方式把他们，把她，怀抱在了心底。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女孩乖巧地点头，随后又小声道：“……那你今天不打我了吧？”
　　吉田松阳微笑：“看表现哦！”
　　夜兔少女：“……”看上去要完蛋！

　　记忆里的院子，早樱开的无比绚烂，洋洋洒洒的白色花瓣飞舞在风中。
　　乡下的空气极其清新，天人未袭来的村庄是如此平和。
　　孩童们的欢声笑语环绕在不大的私塾里，学堂的课本被翻过一页又一页……
　　——两年的时间，实在是太快了。

　　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半边天际，灼热的火舌如波浪涌起，它们无情地卷走了一切触及到的实体。
　　乌黑的天凝聚起厚实的雨云，一场大雨打在焦黑的土地上。
　　烧的一干二净的私塾前，是几个渺小的影子。
　　他们匍匐在地，用双手扯动自己怀里的衣料，抱紧贴着皮肤的绿色封皮书本。
　　内心关押着野兽，少年们弓起身子翻滚在泥泞的深潭中，露出半张痛不欲生的面孔。那染上鲜红的眼里，是欲斩杀前路一切障碍的坚决。
　　悲鸣在这一天起，彻底缠绕在了这帮学生们的身边。
　　雨幕变大了。
　　看不清身影的少女，独自一人站在挂有“松下村塾”的木牌旁，半边身子融入进黑暗，仿若与世隔绝。

　　恍惚间，一片纯白的浓雾逐渐笼罩住四周。
　　等淡去的时候，已是换成了蔓延硝烟战火的宽阔大地。

　　白衣的夜叉狰狞着脸，死死揪住一身纯白旗袍的女人。他的神情带着难以置信，既是满腔愤怒，又不失冷静沉重。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说出这样的话，是在说松阳对于你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吗？！”
　　被男人的手禁锢住的橙红发女人，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你当真是…觉得只要杀死他，杀死所有人，就能让他们解脱吗？”
　　银发的青年最后盼望地相视，可在看清对方眼底的想法后，颤抖地推开了她。
　　“…回答我啊，你回答我啊！江·久·奈！！”
　　面对营地后方反复抓着她索要答案的男人，橙红色短发的女人仰视天空，站在难得没有避开的阳光之下，极度温柔地轻笑。
　　原以为她要改变想法，结果只听到从前能够安心托付后背的同门，那道温柔，却残酷无比的回答。
　　“啊，没错。”
　　“我会杀死他，我会杀死老师。”
　　夜兔张开手，慢慢握住虚无的空气。
　　“正因为，我喜爱着他。”
　　“所以才要……一定要带走他。”
　　容貌美丽的女人还在笑。
　　在那浅浅的笑容之上，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眸覆盖着水光。
　　这种物极必反的疯狂表现，完完全全展现在了银发男人的眼前。
　　“——噌。”
　　冰冷的刀刃架上了橙红色发少女的肩膀，紧紧贴在她白如纸的皮肤上。
　　持刀的青年似乎能感受到她动脉下永远在沸腾燃烧的血液，猩红的眼中是困兽在做斗争。
　　夜兔用缠满绷带的右手抓住锋利的长刀，淡漠地凝视他。
　　“你滚吧。”
　　男人用刀背打开她的手。
　　“别再让我看到你。”
　　少女最后见到的，是那个叫坂田银时的男人离开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
　　“别再让我们……看到你这张令人火大的臭脸！”

　　坂田银时走的同时，带离了整个正在逃亡的军队，徒留夜兔继续做着沐浴太阳这种与自杀无二的享受。
　　“回不去了啊……”
　　身边空无一人，再也没有人守护她的时候，橙红色发的女人眼角这才滑落下夹杂着红色的泪水。
　　“不能回头。”
　　她自言自语着，待脸边液体滋滋地蒸发，皮肤崩裂露出皮下的血肉。夜兔这才撑开伞，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行。
　　“必须，杀死他。”
　　截然不同的选择，橙红发的女人所表现的坚持，跟银发的男人一模一样。
　　“无论如何都要救他……”
　　少女呜咽着，忍住争先恐后滚落的眼泪。
　　“因为只有怪物，才能杀死怪物。”
　　哪怕，只有她知道真相。

　　坚守着不同信念的人们，无止境地战斗，无止境地前进。

　　待在宇宙飞船里的日子是无法估算的。
　　夜兔时不时就对自己发问：多久了，又过去多久了？
　　靓丽的橙红闪现在凶恶的异形眼中，与所有人决裂的少女愈发成长。即便是站在不同星球的战场上，她也能够不去犹豫地砸下她的巨伞，挥舞她的拳头。
　　冷漠的女人就像是自己母亲当年的投影。她变得沉默寡言，是天人和人类眼中无法超越的怪物。
　　“喂喂，夜兔可是珍惜物种啊…我可不想随便杀掉同族啊。”
　　新的战友们隶属于宇宙海盗团春雨的一个师团。第七师团是由夜兔组起的。
　　“我和你只是暂时合作，本质上我还是一个自由职业者。”
　　“自由职业者了不起啊！？我已经不在那种放任自己自由飞翔的年轻人年龄了啊！”
　　橙红色发的女人站在玻璃旁，面前是浩瀚宇宙的群星。
　　“大叔你好吵哦，中午吃的米饭都快吐出来了。”
　　“什么意思？是在说晕飞船吗？还是说对大叔过敏？小丫头你是认真的吗，我也是夜兔啊！话说叫谁大叔呢，我才二十多岁！”
　　“随便你怎么想吧。”
　　短发的女人显然不想再理睬对面唠唠叨叨的同族，撇过头翻了个白眼道：“夜兔什么的，谁都无所谓吧。”
　　手持红棕色大伞的青年摸了摸浓密的头发，回道：“实际上一打起来的话确实谁都无所谓，敌人的话只要歼灭就好。”
　　身材高大的夜兔与她一起观赏银河，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果然我还是讨厌同族相残……”
　　“与其对抗这份夜兔的血，倒不如大大方方接受，做一个生命共同体去轰轰烈烈的打架战斗才好啊。”
　　“随便的拒绝，可是会自我毁灭的哦。”
　　女人这才正眼看向他，单手抱住拿着伞的右臂不做声。
　　青年从后方往前站了站，沉默了片刻后又说：“那个，你还是单身吧？雌性的兔子什么的，我们族很少出性格温柔的单身美女哦！”
　　“……你那里看出来我性格温柔了？”
　　“因为一般的夜兔这种时候已经一拳打上来了吧。”
　　“…所以呢？”
　　“所以啊，在这种情况谈什么打打杀杀的。不如我们去前厅喝一杯吧？”
　　“……”
　　“……”
　　雌性兔子选择举起她的伞。
　　“…你还是去死吧！”
　　“我收回我的话对不起啊啊啊啊！！”

　　自从跟着春雨签了合约，一边寻找着想要的东西时。数年后的一个月，孑然一人的夜兔收到了一份没有发件人的信件。
　　那张纯白的纸上只用了浓黑的墨水写着一句话。
　　——［恩师已故，速回地球。］
　　坐在自己房间内的夜兔，她节骨分明的手捏着脆弱的纸张，用尽所有的力气去维持她的理智。
　　还是没赶上。
　　就算她雇用了传递情报最快最准的忍者，战场上的消息又是如此的容易发生突变。
　　并且，斩杀了吉田松阳的，是那天她见到的最后的男人。
　　用力握紧抽屉里取出的坚固结晶，橙红色短发的夜兔被心中产生的莫大伤痛狠狠扭曲了脸庞，那双暗绿色的眼睛闪过危险的杀意。
　　“…坂田……银时！”
　　“唔…呜……”

　　回到熟悉的土地上，她见到了聚集在一起的松阳的弟子们。
　　还在持续的战火、同伴的呼喊、老师的头颅、被雨水打湿的墓碑…
　　让火焰夺走的归宿、自相残杀的可悲命运、无法回头的选择、漫无止境的寻找。
　　江久奈觉得，她这一生活的竟是如此漫长又煎熬。
　　夜兔是最后一个跪倒在冰冷的牌位前，把怀里放了很久，变得滚烫温暖的结晶体取出，埋入土中。
　　在这里，在这个有着松下村塾的土地上，她怎么会还抱有杀死同伴的想法呢？
　　眼前一片模糊……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
　　稍微有些记不清了。
　　以及为什么会，又想起这些呢…

　　——喀喇，喀喇。
　　是脆弱的镜面碎落的声音。

　　拥紧身体沉陷在荒芜的世界之中，少女睁开了眼。
　　梦境至此，才慢慢露出了现实的一角，拉回了陷入记忆的，夜兔的意识。

　　“哈……哈…呼。”
　　急促地呼吸着，从夜梦中惊醒的少女扣紧胸口的衣料，似溺水者急迫地妄图去求生，头脑一片空白。
　　江久奈走下床，用力打开窗户，过重的力气使木质的窗框留下清晰的手印。
　　这时，一阵淡淡的熏香随着她的动作飘散出房间。夜里冰冷刺骨的风带去眩晕感，让少女清醒。
　　“有哪里不对劲。”
　　黑夜里的夜兔沉声自问。
　　她以前并不会做梦，在战斗的环境长期熏染下，夜兔的睡眠质量很浅，一点点的动静就会惊醒她。
　　更别说睡的很沉，又会去做已经是过去发生的回忆的梦了。
　　……有人在给她暗示什么。
　　对一个不会向过去回头，不管再怎么伤痕累累都会往前直走的夜兔，下着难以辨识的暗示。

　　睡不着后，江久奈坐上窗边，头靠在墙上。
　　今夜月色很美，没有梦里恐怖的火焰和宇宙的虫洞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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