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天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一个服务生走来递给江晴一份快递文件：“江小姐，这是你的快件。”
　　江晴纳闷，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网购过。
　　她撕开包装，还没完全抽出来，已经看清里面的东西。她不动声色看了眼对面低头吃饭的叶铮，又把东西塞进去放在桌上。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她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不由自主皱了皱眉，但还是拿起来接听。
　　“周总。”
　　“在干嘛呢？”
　　“吃饭。”
　　“一个人？”

　　江晴犹豫了片刻：“和两个朋友。”
　　那头的周嘉木轻笑：“是小时候认识的？还是新交的？”
　　“新认识的。”
　　“嗯，你一个人在那边肯定也无聊，多认识几个朋友也不错。”他默了片刻，又问，“报告拿到了吗？”
　　“刚刚拿到。”
　　“行，那你自己看着办，这件事我就不管了。我这边顶多半个月就结束，到时候直接去云泽。”
　　“嗯。”
　　“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挂上电话，江晴那种恹恹的困倦感又涌上来，抬头看到叶铮正神色莫辨地看着她，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一般转头看向叶飞，见他快要吃完，笑着问：“小飞，吃饱了吗？还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叶飞吃完最后一口牛排，将刀叉整整齐齐放在桌上，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摇头。
　　叶铮转头看他：“是不是忘了说什么？”
　　叶飞：“谢谢姐姐。”
　　江晴笑：“不用谢。”
　　叶铮也吃完：“我也谢谢。下次我们再请你。”
　　江晴本想说不用，但想到那次在小木屋的晚餐，话到嘴边又笑着改口：“好啊！”
　　叶铮见她已经放下刀叉，虽然牛排并没吃完，但显然并没打算继续，便道：“我下午还要值班，带小飞回海滩了。”
　　江晴点头，拿起桌上的快件起身：“我也上楼休息。”

　　三人告别，江晴走到上楼的电梯，里面已经只有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韩露。
　　江晴弯唇笑了笑，和她打招呼：“韩总监，回房休息？”
　　韩露也笑：“是啊！我这每天都要在工地忙活，中午不休息，下午扛不住。真羡慕江总助这么悠闲，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江晴道：“我做部门总监的时候，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等过几年，韩总监到了我这个位置，时间应该也能自由支配了。”
　　韩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谁都知道在周正这种企业，虽然她升职很快，但因为专业的原因，项目总监已经是她职业的天花板。
　　好在这样尴尬的气氛并没持续多久，因为她所在的六层很快就到了。
　　等电梯只剩下她一个人，江晴脸上那若有如无的笑容，彻底消失不见，电梯金色的墙面，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回到房间，江晴重重坐在小沙发上，目光落在被自己扔在茶几的快件，想了想又伸手拿起来，将里面那份厚厚的报告抽出。
　　A4纸张打印的报告，总共三百多页，已经抵得上一本著作。
　　她随手翻开，很快就被里面的内容吸引。
　　这是一份非常详尽的记录和调查报告，整整记录了十五年来云泽海洋的变化。从海水水质到海洋物种的变化，既有数据调查也有照片。每一年水质取样的检测结果，甚至都有专门检测部门出的报告，盖有公章。
　　整整十五年，不管做这份报告的人是谁，能坚持这么久，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大概只有深深爱着这片土地，才会如此用心。

　　江晴只是随便翻了一下对比数据，就已经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其实她刚回来时，也只是觉得海水没有记忆中干净了，空气似乎也没那么好了。但因为她在钢筋水泥都市生活了十年，所以并没有太多感触，直到看到这些数据，才知道云泽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变化。
　　而这些变化，就如同温水煮青蛙，恐怕连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们，都没有过多察觉。
　　江晴从头翻了一遍，却发觉这份报告没有署名。
　　她有点好奇这份报告到底出自谁之手，当然，毕竟长达十五年的跟踪调查，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当然，也可能并不是一个人所为。

　　等她从这份报告中回神，一个下午已经过去了。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看到沙滩上的人来人往，想了想，又出了门。
　　*
　　救生站门口，一如既往坐着两个闲散的救生员，看到江晴，一如既往地朝她吹了声口哨，又低头玩手机。
　　小木屋的门开着，里面隐隐听到有女孩子的声音。

　　江晴走过去，站在门边，看到叶飞和一个姑娘蹲在木盆边说话。
　　与其说是说话，不如说是女孩子一个人在说。
　　“小八已经完全好了，可以回到大海生活了。待会儿铮哥下班，让他带我们去放生。”
　　女孩拍了拍海龟的头：“小八，回到海里再看到铁钉一定要躲开哦，不然又要做手术，很疼的。”
　　她说话时，那海龟忽然昂头，在她手上咬了一口。
　　女孩惊呼了一声，抱着手叫道：“小飞，小八咬我！”
　　语气有些像撒娇。
　　叶飞赶紧拿过她的手看了看，大概是发觉没有出血，才放开。然后在海□□上拍了一下：“不咬梦梦！”
　　江晴忍不住低笑出声。

　　女孩这才意识到门口有人，转头看到江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找谁？”
　　江晴看清楚了女孩的模样，大概也就是十八九岁，脸上还有俏皮的婴儿肥，不算太漂亮，但看起来甜美又可爱。
　　江晴道：“小飞！”
　　叶飞后知后觉回过头，叫了一声：“姐姐。”

　　女孩有着典型海边女孩的热情，看她认识小飞，笑眯眯站起来：“小飞，是你的朋友吗？”
　　叶飞没有回答，然而女孩也没等他的答案，走过来问：“你是找铮哥吧？”
　　“……”江晴愣了下，笑，“没有，我就是在海滩散步，顺便来这里看看。”
　　“哦，我们待会儿去放生海龟，你去看嘛？”女孩邀请她。
　　“看！”江晴还没开口，叶飞已经替她作答。
　　女孩咦了一声：“铮哥回来了！”

　　江晴下意识转头，果然见叶铮和几个救生员一块往这边走，到了救生站之后，他瞥了这边一眼，直接走了过来。
　　“铮哥，小八已经好了，你带我们去放生吧！”
　　“行！”叶铮说着又看向江晴，“一起？”
　　江晴挑挑眉：“好啊！”
　　叶铮又给她介绍：“她是李梦梦，你叫她梦梦就好了。”
　　江晴点头，朝李梦梦道：“我叫江晴。”
　　“你是来旅游的吗？”
　　江晴摇头笑：“我来这边工作。”
　　“哦，我是卫生院的护士，你要来卫生院看病，可以来找我。”

　　叶铮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笑道：“会不会说话呢？什么看病不看病的。”
　　李梦梦捂着头吐吐舌头：“我本来就不聪明，你再打我就要成傻子了。”
　　“傻了正好和小飞做伴。”
　　“小飞才不傻，小飞可聪明了。”
　　然而可聪明的小飞对她们的对话没有任何反应，已经抱着海龟走出来：“放生。”

　　两兄弟走在前头，江晴和李梦梦跟在后面。
　　“江姐姐，铮哥可坏了。”李梦梦大概是刚刚被叶铮拍了一掌，怀恨在心，凑在江晴耳边小声说叶铮的坏话，“就喜欢欺负人，你可别被他和蔼可亲的外表骗了。”
　　江晴轻笑，和蔼可亲？有吗？
　　叶铮转过头，笑问：“我欺负谁了？”
　　“欺负小飞。”
　　“我什么时候欺负小飞了？”
　　“你总让他干活儿，而且这么重的海龟，你也不帮他抱一下？”
　　“行吧！”叶铮伸手将叶飞手中的海龟接过来，“现在满意了吧？”
　　李梦梦笑了：“这还差不多。”

　　江晴看着女孩天真的笑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梦梦，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李星海？”
　　“是啊！”李梦梦点头，忽然睁大眼睛，转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江晴？你是小晴姐姐？”
　　江晴笑着点头：“是啊！”
　　“真的吗？”李梦梦不可思议道，“你高中毕业离开云泽，就没再回来过吧？”
　　江晴嗯了一声：“刚刚回来不久。”
　　“你不说我哥，我都认不出你了。”
　　“我离开时，你才八九岁，记不得很正常啊！”
　　若不是云泽就这么大点，同名同姓几率很低，她也不会想起李梦梦就是自己年少时认识的那个小姑娘。

　　当年两家隔得不算远，她和李梦梦的哥哥李星海，从小是同学，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伙伴，自然也就和他这个小妹妹不陌生。
　　“你哥呢？”她问，“我回来几天好像没看到过他。”
　　“他啊！大学毕业考上了公务员，留在省会了。不过他一直记挂着你呢！”
　　叶铮转过头，嘴角噙着一丝坏笑：“我也听大海提起过他的青梅，原来就是你。他下个月结婚吧，到时候去喝喜酒啊！”
　　“是吗？”江晴问得是李梦梦。
　　“是啊！他回来在云泽摆酒，到时候看到你，肯定很高兴。”
　　“真好！”
　　江晴没有刻意去接触故人，但云泽就这么小，曾经那些生命里的人，总会慢慢出现。而随着他们的出现，那种关于故乡的归属感，也终于一点一点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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