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下山捉鬼

　　梅雨季悄然而过，夏日的炎热也一并回归。

　　位于临安一条不起眼小巷中的琳琅阁再次开业，这并没有引起京都百姓们的注意。

　　而在有心人眼里，琳琅阁开业则显得耐人寻味，比如李员外府上那对鲤鱼精姐妹，水若和水遥。

　　自从二姨娘周妙彤被赶出李府，后宅便清静了不少，剩下三姨娘春晴是通房丫头出身，也不得老爷宠爱，更碍不了水若的事儿。

　　李炜一想到嫡子被周妙彤害死，自己还傻乎乎宠着别人的儿子，往日对周妙彤的情分半点不剩，甚至气得将大堂里的瓷器都摔了一遍。

　　直到李夫人端着冰糖燕窝过去柔声安慰，李炜才忽然发觉自己从前对发妻亏欠太多，此后得了好物件都往正房送，晚间也不再去妾室屋里留宿。

　　水若占着李夫人肉身，日子过得愈发滋润，又把心思动到了应离身上。

　　她亲眼见过那女子的血有多神奇，难免眼馋。

　　自己动手胜算不大，她便让水遥将消息放出去，临安城外的妖魔闻风而动，聚集在琳琅阁外。

　　眼看着就要渔翁得利，应离那女人竟把前去包围琳琅阁的妖魔一股脑灭了个干净，令她又气又恨，也愈发小心。

　　李炜今夜原本打算宿在正房，可琳琅阁重开，水若哪有心思与李炜卿卿我我，借口来了月事，将李炜打发去了三姨娘春晴那儿。

　　忌惮应离的实力，水若和水遥两姐妹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琳琅阁重新开张的第三天夜里，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找上门来，言明要与她们合作，事后五五分账。

　　屋里李夫人的尸体被放在美人榻上，灯火微明，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胭脂水粉味，不仅盖住了水遥身上的腥味，也掩住了李夫人肉身腐坏的气息。

　　水若水遥姐妹与一个面上覆白纱的女子围坐在铺着锦绸的圆桌前，这女子就像没看见李夫人尸首似的，神态自若地端起桌上的茶水浅酌一口。

　　女子说明来意后，水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却碍于水若在旁，不敢多言。

　　面覆白纱的女子显然有些不耐烦，开口催促道：“不知姐姐考虑得如何了？”

　　她们对彼此的身份都有了解，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这么些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在水若看来，别说先前双方不曾接触过，就算曾经是敌人又如何？在利益的驱使下，照样可以成为盟友。

　　如今大家有共同的目标，水若自然不会直接拒绝合作，她只是在权衡利弊，怕自己忙活一场最终给别人做了嫁衣。到底是再观望一段时间，还是当机立断博一把呢？

　　水若难得犹豫起来，半晌没有接话，亦不露形色。

　　倒是那女子见水遥还是不为所动，决定下一剂猛药，她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锦盒，解开暗扣掀起外盖，一枚圆润且流转着红光的丹药出现在水若眼前。

　　“这是以三尾白狐心头血炼制而成的丹药，就算魂魄离体，也能保凡人肉身十年不腐，我不知先前你是用什么手段维持李夫人肉身，不过看如今这情形，若不另寻良方，恐怕这具肉身很难挨到李炜百年之后吧？”

　　女子很清楚水若的软肋是什么，提前准备好丹药，也不怕鱼儿不咬钩。

　　三尾白狐虽然稀有，但不见得比琳琅阁店主的血珍贵，若事情成了，一枚丹药算什么？

　　如果说水若此前还万分谨慎不肯出手，那这枚丹药便给足了她出手的理由。

　　如今李夫人肉身已经开始腐坏，她只能用脂粉暂时掩盖味道，可若再拖延下去，恐怕真要瞒不住了……肉身之事已迫在眉睫，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掐准了她的死穴，由不得她不答应。

　　更何况，应离之血有奇效，乃她亲眼所见，自不会有假。

　　再者说，面对尚未长成的水煞，应离都毫无还手之力，此前灭杀那一众妖魔，她必定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不然也不会躲起来，现在琳琅阁重新开业，说不定是故布疑阵……

　　往好处想，与这女人合作，若是成了，她也能分一杯羹，若是不成，有这枚丹药在，她也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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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琳琅阁开张的第二天，李夫人携贴身伺候的小丫鬟登门而来。

　　店里竹风铃响了几声，应离见来的是熟客，吩咐应小天下去给客人倒茶。

　　其实应小天哪会煮什么茶，她不过是找个借口把这浑小子支开罢了，照他口无遮拦的性子，多留一会儿不晓得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不知李夫人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应离坐在柜台，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算盘珠子。

　　李夫人手里捏着绣锦鲤的粉帕子，按在侧腰，赔笑道：“瞧应姑娘这话说的，我来这儿，自然是有事相求。”

　　“夫人请说，若帮得上忙，应离不会推辞。”应离起身拉上门口竹帘，示意李夫人可以开门见山。

　　“应姑娘，实不相瞒，我家表妹近日身子不适，像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如今情况不大好，想请姑娘帮着看看，这是定金。”

　　李夫人看了一眼旁边的丫鬟，丫鬟连忙拿出一个绿色荷包，低着头递给应离。

　　应离接过荷包，拿到手里掂了掂，展颜一笑，说道：“几时动身？”

　　李夫人连声道谢，借了纸笔写下住址交给应离，又低声解释道：“应姑娘，我家表妹刚嫁入易家没多久，易家乃皇亲国戚，府中规矩甚多，为了她的清誉着想，还望姑娘只身前去，以免遭人口舌。”

　　见应离点头应承下来，李夫人才袅袅娜娜地起身，带着小丫鬟告辞离去。

　　应离若有所思地望着头顶那串风铃，笑意渐深。

　　琳琅阁重新开业之前，白暮舟帮她在风铃上刻了符文，若站在风铃底下的是妖，则风铃周身泛起细碎绿光。

　　她和应小天身上有红纹灵玉，站在风铃下没有变化也正常。

　　方才李夫人带着丫鬟过来一趟，风铃周身浅浅的绿光到现在都没有消散，这可就有意思了。

　　应小天等那对主仆离开才从后院走进来，抱着手很是不满。

　　应离也不看他，打趣道：“叫你倒个茶，茶呢？”

　　“你又不是真要我去倒茶。”应小天嘟囔着，走到应离跟前，微微仰头问道：“怎么样，是笔大生意吧？”

　　李家出手阔绰，看应离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肯定有什么猫腻。

　　应离俯身捏了捏应小天的脸颊，把荷包塞进他怀里，说道：“快去隔壁知会一声，咱们又有活儿干咯。”

　　应离摊开墨迹未干的纸笺，上面写着东城杏花巷易府。

　　如今真是世风日下，既然临安城的妖都开口请她去捉妖驱鬼了，那她这只狐妖住在除妖师家里，多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罢？

　　应离不傻，李夫人毕竟是妖，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是防妖。

　　李府之事前脚刚了结，后脚便有群妖前来袭击她和应小天，若说此事纯属巧合，有谁信？

　　待白暮舟师徒过来，应离神情微凛，问道：“白暮舟，你可还记得李员外的夫人？”

　　李府的生意是他亲自接的，自然不会忘，白暮舟点点头。

　　“方才李夫人来过琳琅阁，说她表妹病得不寻常，想请我帮着看看，而且指明要我只身前去。”应离顿了顿，指着头顶说道：“她过来的时候，风铃泛绿光。”

　　应离很想从白暮舟脸上看出点什么，但白暮舟听完她的话，只沉思了一会，没有露出半点不合时宜的表情。

　　白暮舟也不去考虑应离此时复杂的心情，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柜台，说道：“且不说李夫人是人是妖，她越过我直接来找你，本身就有问题。”

　　“除妖捉鬼这一行有规矩，李家先前找的是我，若再有什么事儿，也应当先来找我，李夫人这般行事，显然坏了规矩，像方季那等不懂规矩的人毕竟是少数，李员外是生意人，最讲规矩，不会如此行事。”

　　“李夫人应该是瞒着李员外来找你的，再加上她自己也是妖……直觉告诉我，这事情不简单。”

　　应离见白暮舟大方坦然，又思及这段日子白暮舟对她的照顾，选择放下戒备，将自己的猜测据实告知，“前阵子我们才解决了李府水煞，转个头的工夫，琳琅阁便遭遇群妖袭击，这位李夫人藏得很深，恐怕连你都没看出来她是妖，我怀疑之前群妖包围琳琅阁之事，其中就有李夫人的手笔。”

　　应离没有刻意提起自己的血脉之力，不过白暮舟兴许也猜到了。

　　之前在李府，水煞取了她的血，战力暴涨，这一幕除了李府之人，便只有白暮舟和素如看见，更多的可能是有人故意泄露此事，依眼下的情形看来，答案不言而喻。

　　白暮舟看着应离，皱眉道：“若真是如此，李夫人此次邀你前去，必定不怀好意，或者，咱们干脆不接这桩生意……”

　　挂在房梁上的竹风铃摇摇晃晃，周身绿光已然消散，临近午时，阳光微斜地照射进来，被门口的竹帘挡住大半，只在应离脸上印下些许光痕。

　　应离侧了侧身，避开从竹帘漏进来的光斑，思虑一番，说道：“送上门的生意为何不接？我身上的伤早已痊愈，既然她们要算计我，有些账也该算一算。”

　　若不是白暮舟给店里的风铃刻过符文，恐怕这次她又要着了李夫人的道。

　　应离如今很惜命，上次群妖围攻琳琅阁已经威胁到她的安全，如今养好了伤，对方还主动找上门来，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白暮舟长叹一声，隐隐觉得不安，语气中尽是无可奈何，“既如此，你便放心去，我和应小天在门口接应你，一会我会让素如给小姑姑捎个口信，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人来救我们。”

　　这边商量完，那边应小天也回来了。

　　应小天看上去不过是个孩子，没有人会防着他，想要打听消息也容易得多，不过他带回来的消息也只是明面上的。

　　冯府大小姐名为冯潇潇，正值碧玉之年，及笄礼行完才一年不到，临安城的媒人都快将冯家门槛踏破，谁不知道冯家小姐生得花容月貌，若不是门户小了些，便是送进宫里做娘娘的命。

　　易家本是普通书香门第，族中在朝为官者寥寥无几，都是些官职不高的文官。

　　奈何易家祖坟埋得好，易家大房出了个皇后，从此一家子成了皇亲国戚，倒是早先与大房分家的二房三房悔不当初。

　　易白是大房夫人所出，与当朝皇后一母同胞，长相颇为出众，作为皇后的嫡亲弟弟，身价更是涨了不少，是京中无数闺阁千金的佳婿之选。

　　一年前，乞巧节灯会上，易白与冯潇潇偶遇，自此一见倾心。

　　没多久易家便差人上门提亲，冯老爷见易家诚意十足，当即应下了这门亲事。

　　易家请人合了八字，走完三书六礼，又挑了黄道吉日。

　　成亲之日，临安城内十里红妆热闹非凡，易少爷骑着高头大马迎娶冯小姐，不知多少闺阁千金肝肠寸断，恨不能抢下花轿取而代之。

　　三朝回门时，易白亲自陪同，还带了丰厚的回门礼，让冯家赚足了面子。

　　可惜冯小姐嫁进易府不足半月，便卧病在床，迟迟不见好转。

　　夫妻俩感情甚笃，和如琴瑟，冯潇潇这一病，易白急得消瘦了不少。

　　当今皇后心疼亲弟弟，遣人送了许多珍贵药材过去，几乎整个太医署的医官都轮流上门请脉，冯潇潇的身体还是不见起色。

　　听完应小天带回来的消息，应离怀疑要害她的不只是李夫人一个，她不擅长揣测人心，但并不缺乏最基本的判断力，对方这是在易家摆了一场鸿门宴，目的是要她的血。

　　整件事情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妥，可背后谋划之人，终究是百密一疏，她们算漏了两件事，一件是李夫人暴露了妖的身份，另一件则是，对方压根没算到应离会这么谨慎，甚至还派应小天出去打探消息。

　　据应小天打听来的消息，李夫人的确有一户冯姓表亲，却不是冯潇潇的娘家冯府，而是城外庄子上姓冯的农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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