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下山捉鬼

　　白暮舟的黄符纸落在棺盖上，结果不言而喻，衍生虫本体就在石棺中。

　　墙上那幅画左边刻着“姜女墓”三个字，右边则空空如也，只留下淡淡痕迹，看那痕迹的轮廓，似乎曾经挂着另一幅画。

　　想来孙家那幅带有衍生虫魂体的画便是取自姜女墓。

　　这两幅画应该出自同一位画师，画中是一名女子不同时期的模样，这女子应该就是墓主人姜女。

　　应离觉得这女子的模样很熟悉，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如果她再好好想想，兴许能想起忘川河畔那位身穿黑衣的女子，虽然她们从未讲过话。

　　死者为大，即便只是衣冠冢，应离和白暮舟在开棺前，还是朝石棺拱手长揖，以示尊重。

　　开墓这种体力活，自然是素如和应小天接手，俩人一前一后，抓住棺盖边缘，轻轻往上一抬，几十斤重的棺盖顷刻间便脱离棺身。

　　石棺中躺着一位眉目如画的女子，她双眸紧闭眉头微蹙，唇角微微下弯，似乎被梦魇住了。

　　不待众人细看，下一刻，棺中女子猛地睁开双眼，怒视着打开棺盖的应小天与素如。

　　这番变故惊得素如手一抖，直接松开了棺盖。

　　应小天倒没觉得惊讶，只因他心里清楚，这女子绝不可能是姜女。

　　被困在这座空墓三百年，他待得最久的地方便是此处，石棺他当然也打开过，里面只有一支素白簪花。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衍生虫幻化成姜女的模样藏于棺中。

　　这妖虫应当是在他离开之后，误打误撞来到姜女墓，不知为何还将此墓作为栖身之所。

　　应小天泰然自若地将棺盖另一头放在地上，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出声问道：“衍生虫？”

　　女子脸上愠怒之色转为惊愕，原以为又是那些烦人的盗墓贼，哪知眼前这小童竟一语道破她原身！不仅如此，她还感应到当年那幅画的气息，寄存在画上的魂体分身似乎已经找到宿主，眼下这些人又带着画找上门……

　　心知对方来者不善，她迅速跃出石棺，顺着墓室东壁游弋而上，到达墓室穹窿顶后转身，背后紧贴着墙壁，做出攻击的姿态，喝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白暮舟，现在该怎么办？”应离横剑于身前，有意无意地将白暮舟护在身后。

　　白暮舟伸手入怀悄悄捏住一张符，提醒道：“衍生虫尤擅幻术，大家小心些，最好不要让她有机会布幻阵。”

　　应离也想先发制人，旋即足尖点地飞身而起，使出一招凤羽遮月，将离剑挟着凌厉的剑势攻向衍生虫。

　　由衍生虫幻化而成的女子丝毫不显慌乱，她哂笑一声，眨眼间便从墓室穹窿顶处消失，下一刻竟出现在素如身后！

　　白暮舟不由惊呼出声：“素如小心！衍生虫在你身后！”

　　应离一击落空之后，反应倒也快，在半空挽了个剑花，借着剑势扭身朝石壁一蹬，以极快的速度执剑朝素如所在的方向俯冲。

　　此时衍生虫几乎是贴在素如后背，她眯着眼睛，左手攀上素如的脸颊，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右手抬袖一挥，石室瞬间便被笼罩在一层浓浓雾霭中，伸手不见五指。

　　视线中骤然失去衍生虫的身影，应离剑尖似乎戳到了什么东西，生怕误伤自己人，她连忙收剑站定。

　　待雾霭渐渐散开，墓室还是那间墓室，众人也都站在原地，衍生虫却凭空消失了！

　　应小天连忙问道：“人呢？”

　　白暮舟双眉紧拧，“别轻举妄动，我们已经陷入幻境了。”

　　话音刚落，墓室中进来一行人。

　　为首的男子与孙昊长得有几分相似，后面跟着的七八个人中，有一人被搀扶着，右腿似乎刚断没多久，看上去像是年轻时候的忠叔。

　　素如还摸不清状况，冲着来人喊道：“喂，你们来这里干嘛？”

　　见对方没有反应，素如叉着腰提高声音，“喂喂喂！我问你们话呢，你们来这儿做什么？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没有人回答她，白暮舟摇了摇头，解释道：“别喊了，这些人都是幻影。”

　　正如白暮舟所说，那些人根本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自顾自聚在一起商讨着什么。

　　眼见那群人嘴巴开开合合，应离他们却完全听不到声音，伸手触碰也只是穿透那些人的身体，摸不到实物，整个场景宛如一出无声的皮影戏，诡异非常。

　　应离神情凝重，“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们进来以后，墓室的门就消失了，我们好像被困在这里了。”

　　应离这话说完，应小天和素如下意识看向白暮舟。

　　白暮舟连忙摆手道：“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破衍生虫幻境，这跟鬼遮眼还不一样，幻术是衍生虫一族与生俱来的天赋能力，它们构筑的幻境，无法强行破开，就算应小天在这里自爆内丹，我们还是出不去。”

　　应小天翻了个白眼，气愤道：“我脑子又没病，不过是个幻境罢了，你就想让我自爆内丹？”

　　白暮舟扶额，无奈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没说让你自爆内丹，你可别冤枉好人。”

　　应离见应小天还想说话，上前一步隔开这俩人，没好气地说道：“行了，你们俩适可而止吧。”

　　她顿了顿，朝白暮舟问道：“那依你之见，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

　　白暮舟想了想，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这些幻影是当年进入姜女墓的孙家人，既然我们摸不透衍生虫的心思，不如先静观其变。”

　　应离不置可否，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下来。

　　此时那些孙家人的幻影也有了进一步的动作，为首那人在墓室东南角方位点上一根蜡烛，观察了一会儿，见烛光平稳，除了忠叔和扶着忠叔的人，其他人四散而去。

　　他们拿出布袋，在地上捡了东西往袋子里装，奇怪的是，在应离等人看来，地上并没有东西。

　　后来在东南角的两个人好像起了争执，一言不合还动起手来，为首之人黑着脸训斥也不起作用。

　　这边还没消停，另外一边的三个人也打了起来，再后来，扶着忠叔的人红了眼，连这群人的头领也不例外，直接上前加入混战。

　　一时间场面极度混乱，众人你推我搡打作一团，只有忠叔因为失血过多，又少了人搀扶，白着脸坐在地上。

　　应离猜想为首那人便是孙昊的父亲，也就是孙家上一代家主，而这幻境则是三十年前孙家进入墓室的场景。

　　可忠叔明明说自己并没有进来，又为何会出现在幻境中？

　　从孙家一行人自相残杀起，影像逐渐变得残缺不全，待幻影清晰起来的时候，墓室中只剩下忠叔和上一代家主，这俩人似乎已经清醒过来，也发现墓室中根本没有什么金银财宝。

　　就在这时，衍生虫幻化而成的姜女终于出现。

　　她的出现宛如一粒石子投入湖面，泛起圈圈涟漪，整个幻境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突然有了声音。

　　姜女手中把玩着一支素白簪花，眼神既讽刺又饱含玩味，她悠悠坐在棺盖上，说道：“你们的同伴都死了，我今日心情不错，你们二人当中，能活一个。”

　　忠叔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孙家家主似乎也在方才的混战中受了伤，俩人互视一眼，忠叔率先开口道：“家主，我已经断了条腿，就算活着也走不出去，您杀了我便是。”

　　年轻的家主面色铁青，岐王陵一行，孙家折损了太多人手，眼看着他也要葬身于此，生死之际，孰轻孰重还是很容易抉择的，他走过去扶住忠叔，安慰道：“待我回了孙府，孙家宗祠里会有你一席之地。”

　　忠叔一家世代为仆，死后能进宗祠，是天大的荣耀。

　　这位年轻家主似乎没有想太多，他没有注意到忠叔眼底一闪而逝的厉芒，也没有发现对方藏在袖中那柄淬过毒的匕首，甚至忽略了姜女唇角若有若无的笑容。

　　下一刻，只听得“噗嗤”一声，忠叔藏在袖中的匕首捅进了年轻家主心口，匕首上是孙家特有的毒，见血封喉。

　　这位年轻的家主尚未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眼中带着惊怒与不可置信，就这般仓促地离开了人世。

　　姜女坐在棺盖上抚掌而笑，银铃般的笑声在墓室中响起阵阵回音。

　　忠叔只觉得笑声刺耳，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他的命还握在这位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子手上。

　　姜女从棺盖上一跃而下，来到年轻家主的尸体旁边，伸手抚了抚忠叔的头顶，那神情像在看一条狗，她柔声说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忠叔垂着头，避开姜女的视线，也刻意不去看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开始失去温度的家主，磕磕绊绊地问道：“你……你说过，有一.…….一个人……可以活下来。”

　　姜女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很有意思，随后嫣然一笑，说道：“你可以活下来，不过——今日在这墓室中，你看到的听到的，最好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她指着墙上的其中一幅画，接着道“另外，我要你将墙上那幅画带走，交到外头的女子手上，至于这女子的人选嘛，随你高兴，是谁都可以……”

　　忠叔顺着姜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墙上一共有两幅画，左边那幅画上是女人抱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子跪坐在尸骨遍地的乱石堆中，右边那幅画上绘着精致的亭台楼阁，女人手里还撑着一把红伞，背影婀娜多姿，露出绝美侧颜。

　　姜女指着的，是右边那幅画。

　　见忠叔不说话，姜女伸手扯住他的头发，强迫他看向自己，接着道：“只要你答应这两件事，稍后我便会送你出去。”

　　……

　　应离众人算是看明白了，原来三十年前，忠叔跟着上一代家主来到这间墓室，衍生虫设下幻境令孙家人自相残杀，忠叔由于断了条腿，疼痛不止，才没有被幻境迷惑。

　　最后只剩下孙家家主和忠叔，衍生虫又放话说只能活一人，心机深沉的忠叔先行示弱，趁家主不备将其杀害，最终逃出生天。

　　不过幻境并没有就此停止，又回到孙家上一代家主带着手下进入墓室的场景。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锁定在白暮舟身上。

　　素如：“师傅，怎么办？”

　　应离：“白暮舟？”

　　应小天：“这破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待了，白暮舟你到底行不行？”

　　白暮舟：“......”

　　时间一点点过去，幻境循环往复了好多遍，白暮舟皱着眉思索良久，依旧没有想到破除幻境的方法。

　　在这期间，应离试过火烧幻境，素如捏着小拳头往墙壁上猛砸了数十拳，应小天更是翻遍了墓室每一个角落。

　　直到他们三个快把幻境里这些人的对话背下来，白暮舟才开口说道：“既然是幻境，就一定会有破绽，我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个类似于阵眼的东西。”

　　应离眉头紧锁，“阵眼？”

　　“对，就是阵眼。”白暮舟点点头，接着道：“我猜想，阵眼应该是墓室中的某件东西，且是很要紧的东西，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想，也可能幻影中的某个人才是关键之处。”

　　素如直接忽略了白暮舟的后半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肯定是那两幅画！”

　　应小天耸耸肩，随口道：“搞不好是石壁上那几盏长明灯呢？”

　　应离伸手撩开贴在脸颊上的碎发，颔首道：“我觉得小天说得有道理，衍生虫应该不会用这么显眼的东西当阵眼，真要选也该挑个不起眼的物件。”

　　白暮舟试探性地问道：“要不……都试试？”

　　素如坚持觉得那两幅画有问题，攥着小拳头上前，用力朝墙上的画轰了一拳，见没什么反应，又朝另一幅画下手，可惜幻境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与此同时，应离也拔剑朝几盏长明灯斩去，一样没能破开幻境。

　　此后应离和素如又试了很多次，石棺、墓室地砖、孙家人，甚至连姜女的幻影都没放过。

　　不论她们挥拳还是挥剑，幻境依旧纹丝不动。

　　其实若论对这座墓的熟悉程度，四人当中非应小天莫属，可应小天一直没有动作。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便只好盯着那些幻影看。孙家人自相残杀的场景又循环了几遍，直到姜女不知第几次出现在棺盖上，应小天灵光一闪！

　　幻境一直循环当年之事有何意义？换一个角度想，孙家人的出现很可能只是为了扰乱他们的心神！他发现每一次循环，姜女都只在最后出现，而她出现之后，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忠叔和孙家家主引走了，甚至更多的是在意那两幅画。

　　应离已经尝试过攻击姜女幻影，根本没有用，墓室中还有什么是被他们忽略的？

　　——是姜女手中簪花！

　　那支素白簪花原就在石棺中，此事只有他知道，想通了这一点，应小天只觉茅塞顿开，便笃定地说道：“关键之物，是衍生虫手中的簪花。”

　　此时姜女幻影恰好从石棺上一跃而下，手里还拿着簪花。

　　应离没问缘由，而是看准了时机，一剑朝她手中簪花刺过去，幻境应声而碎。

　　衍生虫幻化而成的姜女出现在石棺中，腹间有剑伤，伤口流淌出黏稠的绿色液体。

　　应离刚刚只是破了幻境，并没有伤到衍生虫，对方腹间的伤口应当是方才幻境开启之前，被她刺出的最后一剑击中所致。

　　重伤后又被人强行破开幻境，衍生虫已无力维持姜女的样貌，当即变回原形。

　　衍生虫的本体像极了蜘蛛，体型不大，四对眼睛从扁平的头部延伸到背后，却只有六条长满七彩绒毛的腿，每条腿上都长着密密麻麻的小钩子，隐匿在七彩绒毛之内。

　　衍生虫此时怒不可遏，八只眼睛死死盯着应小天，雌雄莫辨的声音自它胸腹间响起，“不可能！你们怎么会知道幻境的破绽？”

　　应小天嗤之以鼻，回道：“这有什么难的？这是一座衣冠冢，石棺里从始至终只有一支簪花，你就是利用簪花上旧主人遗留的气息，才能变幻出姜女的模样，我没说错吧？”

　　确实没人知道石棺里有一支簪花，就连当年侥幸逃出生天的忠叔也不知道，可应小天在这墓里关了三百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墓中有什么。

　　幻术就是衍生虫最大的倚仗，它本身的战力并不强。

　　可惜任它机关算尽，都没能料到，会有应小天这么一个变数，又在开启幻境之前受了伤，无法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最大，此番败得实在憋屈！

　　应离懒得与它废话，直接上前补了一剑。

　　衍生虫毫无挣扎之力，扭动了几下，彻底死透了。

　　衍生虫既死，孙家之祸不攻自破，应离等人沿着官道回了临安，再没去过孙家，也自然不知道，早在他们出发去往赫连山脉的前夜，忠叔已在孙府中服毒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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