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下山捉鬼

　　临安城白日的喧嚣与杂乱逐渐消弭在一片暮色苍茫中，残阳沉入西面望不到边的崇山峻岭，高温到了晚间转成闷热，连卷过来的晚风也带着微烫的气息，轻柔抚摸着香樟木层层叠叠的叶片，发出沙沙的声响。

　　琳琅阁门前，街道一片静谧，奇怪的是，在这样的夏天里，竟连一丝蝉鸣都无。

　　放眼望去，似乎有无数黑影，它们隐藏在夜幕中蠢蠢欲动，它们按捺着、等待着，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应离手执将离剑，静立在小院中央，剑尖斜斜垂下，乌黑如墨的血顺着剑身滴答滴答落在青石板上，她脸色很差，惨白里透着青色。

　　应小天双手染血，抬头看向应离，眼中是掩不住的担忧，“阿离，你还撑得住吗？”

　　应离摇摇头，“恐怕有点难。”

　　前几日她被水煞所伤，失血过多，今日又打了场硬仗，整个人疲惫不堪。

　　勉强能握住剑，应离感觉到自己的右手已经疲软无力，她又问道：“这是今日来的第几拨妖魔？”

　　“第三拨了。”应小天拧着眉回答。

　　话音刚落，潜伏在四周的妖魔鬼怪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霎时间蜂拥而上。

　　应离咬了咬唇，唇上渗出一丝殷红的血，痛感令她清醒了几分。

　　没时间犹豫，她往前两步，挥剑迎上眼前乌压压一片妖魔。

　　应小天也不甘示弱，一双眸子在漆黑的夜幕中闪着煜煜蓝芒，张嘴吐出一片毒雾，所到之处妖魔退避，那些打头阵的小妖，一声都没吭便倒在地上化为血水。

　　他来到应离身侧，一双手布满绿鳞，挥爪插进人形妖魔的胸口，一只、两只、三只……速度快得肉眼只能看到闪动的绿影。

　　今日只要有他在，任谁也别想伤她！

　　普通的小妖小怪出现在临安确实不打紧，那些名门正派之人自视甚高，不会理会人间这些小事，但应小天不同，若是化为原身暴露自己的气息，恐怕连皇宫里的供奉长老都会被惊动，更别提其他修仙门派，以致于这场架应小天打得十分憋屈。

　　白暮舟受伤未愈，素如早早便睡下了，半梦半醒间听到隔壁繁杂的声响，后来动静实在太大，她气呼呼赶到的时候，看着满院子尸身血海，只剩下目瞪口呆。

　　此时应离已是强弩之末，将剑抵在地面上撑着身子，以免自己倒下。

　　应小天不便在城中现出原身，今夜这些妖魔来者不善，她已然无路可退。

　　没猜错的话，这些妖魔皆是冲着她来的，准确来说，应该是冲着她的血而来。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血是多大的诱惑，当年在仙界，仅凭一滴血便能开吞天灵智，且不说天帝血脉，她还身负上古妖兽九尾狐族血脉。

　　她的血，哪怕在仙界，也是无比珍贵的存在，只是仙界没有人敢动她，但在人间，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懂。

　　应离心一横，抬起左手，在榨干了身上最后一丝妖力之时，依着记忆里仙界烈火焚天的法诀，使出一个缩小版烈火焚天。

　　只见幽幽白光化为一道光幕，朝群妖席卷而去，不到片刻，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妖魔皆化为齑粉，连带满地血水与尸首一并烧成虚无。

　　转头看了素如一眼，刚要张口，应离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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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开始下起雨来，雨水越落越急，淅淅沥沥地在临安城铺开，连带夏夜的闷热都冲散不少，像是有意要将昨夜那些灰烬洗刷干净。

　　“怎会伤得这般重？”白暮舟给应离把了脉，皱着眉问道。

　　“伤还没好，硬撑着使了法术。”应小天头也不抬地回答。

　　素如两眼放光，一脸崇拜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应离，十分羡慕地道：“师傅，阿离姐姐太厉害了，就这么抬手一挥，一群妖怪都化成灰了！”

　　白暮舟伸手将盖在应离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往床边一坐，朝着他那两眼放光的小徒弟吩咐道：“素如，把我房里的蓝瓷瓶取来。”

　　那瓶子里装着几粒妖兽内丹，是白暮舟这两年四处游历时攒下的，原本是用来做炼火符的材料，一直没舍得用。

　　炼火符是除妖师一族不传之秘，将妖兽内丹研磨成粉，加上注灵草汁液，混合成墨，再将咒文画在紫符之上，便可制成。这道符威力不可小觑，是除妖师一族保命用的。

　　素如连忙去将瓷瓶取来，递给白暮舟，白暮舟也不言语，取了几粒放进应离嘴里，捏着她下巴轻轻一抬，又取了水，一勺一勺仔细喂了小半碗。

　　应小天全程默不作声地看着，直到白暮舟拿出妖丹，他眼神微变，有些防备地问道：“你知道我们是妖？”

　　“别忘了，我好歹是个除妖师。”白暮舟很无奈，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又接着道：“不过，妖去做驱鬼捉妖的行当，我倒是头一回见。”

　　应小天知道应离信任这对师徒，也不藏着掖着，索性直言道：“阿离之前受了化灵术，差点被打回原形，后来又受了重伤，要用妖丹来恢复。”

　　“看出来了。”白暮舟波澜不惊。

　　应小天盯着白暮舟腰间，毫不掩饰对红纹灵玉的垂涎，趁火打劫的意思很是明显，“现在我们还不安全，如果不隐匿行踪，可能会有更多妖魔找过来……”

　　白暮舟哪里不明白应小天的意思，一脸肉疼地伸手从袖兜里掏出两块红色玉珏，递给他，嘱咐道：“这些日子就在棺材铺住下吧，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我这还有两块红纹灵玉，你们带在身上，那些妖魔应该没那么容易找到你们。”

　　应小天道了谢，接过两块灵玉，一块放在应离被子里，另一块被他随手揣进怀里。

　　白暮舟心疼他的灵玉，没有久留，待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应小天也没有留人，目送白暮舟与素如离开房间。

　　一夜遇上四波妖魔袭击，若说是杀妖太多遭到报复，显然不太可能，毕竟妖向来是各自为政，鲜少有这么团结的时候，除非有什么天大的好处。

　　仔细一想，他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必定是有人存心要取他们的命，应小天越想越头疼，突然觉得脑子好像不太够用。

　　应离从不肯说她来凡间的原因，他也不清楚她为何会变成狐妖，不过既然她不想说，他便也不问。

　　彼时在仙界，他只是一条小蛇，而她是仙界公主，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现在倒好了，他们都是妖，他可以长长久久陪在她身边，若是再也见不着许若白那家伙，就更好了。

　　怔怔望着应离的睡颜，应小天头一次痛恨自己实力不够。

　　临安城内，有一些长期驻守的修仙大派弟子和一些隐世不出的世家长老，一般的小妖小怪不会惊动到他们，但他毕竟不同寻常，须得压制好自己的妖力，否则一旦被发现，就会面临无穷无尽的追杀，还会拖累应离。

　　看来这些年是他太自大了，如今也是时候该好好修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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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离昏睡了整整三日，醒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碎过一遍。

　　闭上眼仔细感受体内的妖丹，才发现悬浮在丹田里那枚赤色妖丹几近碎裂，表面爬满了数以百计的细纹，蛛网一般密密麻麻。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暗暗叹了口气，看来以妖身来使仙界术法还是太勉强，若是再来一遭，恐怕小命就玩完了。

　　“醒了？”应小天端着一盆水走进来，浸湿了一块素白脸帕，又拿出来拧干，随意折了两折，伸手给应离擦脸。

　　“嗯，全身都痛。”应离扯扯唇角，连笑都笑不出来，额头上积了细密的汗珠。

　　“还敢逞强吗？”应小天绷着脸讽刺，心里怪她总喜欢胡来，可看她如此难受，终究忍不住说道：“阿离，你已经昏睡三天了，何必那么拼命，实在扛不住，我变回原形将那些魑魅魍魉全吞了！就算被发现又如何？大不了咱们接着逃。”

　　应离苦笑着，末了又转脸对着墙，口中呢喃：“我哪里是怕与天下为敌……”

　　只不过……怕与许若白为敌罢了。

　　忍受千年煎熬，不过是为了与他相聚，林怀锦，林怀锦……即便林怀锦成了许若白，澜音成了应离，她也逃不过宿命。

　　到底是她执念太深，还是运气真的太差？

　　落霞峰上的朝夕相处仿佛一场镜花水月，偏偏这场幻梦还是她费尽心思换来的，那满堂红缎，他手执喜绸牵着陆清芙的场景，她仅是想想都几乎泪流满面。

　　原来月老爷爷真的没有诓她，情之一字，果真是勉强不得。

　　应小天瞅着应离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多少也猜到一些，又添了几分恼怒，“放着好好的仙界公主不做，偏要下凡做人，做一世人还不够，还要做一世妖，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无非是为了昆吾山上那人罢了！”

　　应离被戳到痛处，到底是个姑娘家，脸皮子薄，打定主意抵死不认，嘴硬道：“胡说八道。”

　　应小天将脸帕摊开，扔进盆子里搓洗，又拿出来拧干给应离擦手，还不忘挤对她，“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反正不许你说！”语气倒是恢复了几分在仙界时的骄横。

　　“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成么？”应小天随口敷衍，又想到此处是白暮舟家棺材铺，便同应离知会一声，“对了，我们现在住在白暮舟家里，他已经知道我们是妖了。”

　　应离转着眼珠子想了一会儿，不以为意地道：“没事，我估摸着素如也不是人，想来他应该不在意这些，再者说，我们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你倒是随遇而安。”应小天抖了抖眉毛，十分忧心应离脑子里是不是灌了水。

　　“你不觉得妖住进除妖师家里，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吗？”躺着动不了确实很难受，她只能耍嘴皮子调侃应小天两句。

　　应小天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说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可知为何那些妖要来袭击我们？”

　　“它们是冲着我来的。”

　　应离仔细回忆了那日的场面，她不过手臂上开了道小口子，淌了点血，那些妖魔眼睛都亮了，一窝蜂朝着她奔过来，傻子也看出来了……

　　她歪头注视应小天，说道：“确切来说，是为了我的血。”

　　“你在怀疑我？”应小天给应离擦手的动作顿了顿。

　　除了应离自己，知晓她血脉之力的——只有他。

　　凡间不同仙界，且不说应离在仙界是公主，有谁活腻了敢肖想天帝血脉？

　　但这是在凡间，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只要喝下应离的血，便能痊愈，修为也能更上一层楼，凡间可没有天帝，更没有仙界的戒律规条。

　　“若真是你，我现在还能活着？”应离语气很是轻快，捡了条命回来，她还是很开心的。

　　应小天将脸帕随手一扔，心中不愿应离以身犯险，只得说道：“我也不清楚，等你伤好了，咱们找机会出去探一探。”

　　总觉得被子里有什么东西硌得慌，应离费力地将视线往下挪了挪，红纹灵玉斜斜露出一角，很是显眼。

　　应离心里猜到几分，笑着问道：“苍山红纹灵玉，白暮舟给的？”

　　应小天点点头，他知道这玉的效用，能隔绝气息，有了这两块玉，他和应离相当于多了几分保障，至少没那么容易再被找到。

　　下一次，不，不会再有下一次，他不会再让应离置身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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