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到我怀里来

　　刚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儿。
　　天空被雨水洗刷过一遍，并没有澄澈多少，依旧阴沉沉，灰蒙蒙的，仿佛一座即将塌陷的大山一般，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程慕和跟萧天棋在外面玩了一个通宵，中午才回学校。
　　他走在最前面，上身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连帽运动服，双手插进裤兜里。
　　浅蓝色的牛仔裤包裹着两条大长腿，隐隐勾勒着腿部流畅的曲线。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却走得不疾不徐，就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漫步一般，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又带着一丝彻夜未眠之后的颓靡。

　　突然，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到某处，墨玉一般的瞳眸陡然收缩。
　　脚步像是黏在地上，停下来，怔在原地。

　　那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马路对过的两道身影，唇线无意识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萧天棋跟在程慕和后面，脑袋耷拉着，随着步子的起伏一颠一颠的，犹如一只落败了的公鸡。
　　他一宿未眠，又通宵宿醉，整个脑袋像是被灌满了浆糊一样，昏昏沉沉的。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程慕和，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停了下来，直冲冲地撞了上去。
　　这一撞，浑浑噩噩的意识才稍稍清醒了些许。

　　萧天棋一边摸着额头，一边抬头望向程慕和，眼眶通红，眼白上也溢满了血丝。
　　一头短毛此起彼伏，像是被人薅过一样。

　　“慕哥，咋啦？”
　　他舌头打结，含糊不清地问道。

　　程慕和没有理会，目光一直胶着在远处的那两道身影上。
　　或许是被酒精熏染，眼尾的红晕越发浓郁，像是化了桃妆。

　　一双黑眸仿佛被浸润在池水中，似醉非醉，衬得那双桃花眼更显迷离。
　　此刻，他眸光微沉，眼底郁色渐渐堆积，周身莫名笼罩着一层低气压。

　　萧天棋觉得周围的气温骤然降低了许多，抬手搓了搓胳膊。
　　他顺着程慕和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马路对面，叶苡然正站在学校门口，跟人有说有笑。

　　是一个男人。
　　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穿得西装革履，倒是有几分人模人样的。

　　“慕哥，那不是苡然妹子吗？我们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萧天棋出声询问道。

　　程慕和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萧天棋摸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程慕和等了半晌，不见身后的人有所行动，终于忍不住，出声催促道。
　　“喊一嗓子。”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嗓子被酒精浸润过，微微染上几许喑哑，带着醇厚的磁性。
　　语气里，裹挟着几分火烧火燎的不自然。

　　“啊？”
　　萧天棋张大嘴巴，不明所以。

　　程慕和“啧”一声，眉间拧成几道褶痕。
　　“你不是想跟苡……她打招呼？”

　　萧天棋摸了摸后脑勺，嘟囔着。
　　“我就是随口问问。再说，人家正跟人说话，咱打扰到她，不太好吧？”

　　程慕和眉头皱得更紧，睨他一眼。
　　“十根鸡腿，喊不喊？”

　　萧天棋咂么了一下嘴。
　　“成交。”
　　然后梗起脖子，眼睛闭上，深吸一口气，等憋得面红耳赤，这才大吼一声。
　　“嘿！妹砸！”

　　校门口路过的人全都齐刷刷地朝这边看来，那架势，不亚于战场上“突突突……”不停扫射的机关枪。

　　萧天棋这声狮吼中气十足，即使叶苡然隔得老远，也听得真真的。
　　她抬眸望去，看见马路对过站着的两人，挥了挥手。

　　萧天棋睁开眼睛，面前哪还有程慕和的影子？
　　他再往远处一瞧，就见对方正大步朝马路对过走去。
　　他没有迟疑，赶紧追了上去。

　　程慕和走到叶苡然面前，冲她微微颔首，然后目光落到旁边的男人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一番，见叶苡然没有给他们相互介绍的意思，素来生人勿近的他，主动伸出右手。

　　“程慕和，苡然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朋友。”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经过他这么一刻意，听在男人耳中，硬生生地平添了几分暧昧。

　　万全连忙伸出手，态度很是恭敬。
　　“小程总，你好。我叫万全……”
　　他刚一跟对方的手握上，脸色顿时生变，额头上腾地冒出一层汗水。

　　“……是苡然的经纪人。”
　　他咬紧后槽牙，求生欲让他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后面那句话。

　　果然，话音刚落，手上被包裹的力道骤然减轻，空气里无形的利剑也回归剑鞘。

　　程慕和收回手，冲万全微微点头，态度明显比之前和缓了许多。
　　“你好。”

　　万全把手背在身后，五指像是生了铁锈一样，艰难地活动了几下。

　　“苡然，这段时间你好好研读一下剧本，如果公司有什么安排，我会通知你的。”
　　他跟叶苡然简单快速地交代了几句，匆匆上车离开。

　　叶苡然看着一脚油门蹿出老远的车屁股，总觉得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一样。
　　她收回视线，狐疑地看了程慕和一眼。

　　程慕和俊脸微绷，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当看见外套上不太明显的褶皱时，眸子里闪过一丝懊恼，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赧然。

　　叶苡然吸了吸鼻子，空气里弥漫着几许若有似无的酒精气息。
　　“你喝酒了？”
　　她抬眸看着对方的眼睛，轻声问道。

　　“没……”
　　程慕和下意识里想要否认，可是一看到女孩儿那双澄澈纯粹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微微垂下头，低声回道。
　　“只喝了一点点。”

　　萧天棋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恰好听到这句话，脑子一糊，张嘴就说。
　　“慕哥，你那哪叫一点点？你可是一个人干掉一整瓶老干妈……老白干儿呢！”

　　程慕和闻声，眼睑猛地一颤，那张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层绯红。
　　他侧首，狠狠地睃了对方一眼。

　　萧天棋接收到对方暗藏冷箭的目光，一个机灵，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讪讪笑了笑，扒了扒张牙舞爪的头发，连忙补救。
　　“我是说，慕哥就着一瓶老干妈，喝了一丢丢老白干儿。”
　　为了增加话里的可信度，他还特意拿手比划了一下。

　　叶苡然想象着一个气质矜贵、长相精致的小少爷窝在包厢里，一手端着酒杯，一手用筷子挖老干妈，嘴唇被辣得通红，不停“咝啦咝啦”的场景，不知不觉笑出声来。

　　程慕和抬眸，看着女孩儿颊边漾起的浅浅笑意，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想起前两天她给萧天棋发的那条微信，也不知道是求生欲，还是其他什么欲，让他生出一股想要解释的冲动。
　　“我给你发的体检单，你看了吧？”

　　叶苡然不知道他的脑回路经历了怎样的九曲十八弯，话题转到这上面来，但还是点点头。
　　“嗯，看了。”

　　“我很健康的。”
　　程慕和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叶苡然，生怕她不相信，又补充了一句。
　　“我没有病。”
　　他的神情执拗，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我只是……”
　　男生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无。

　　叶苡然挑眉，无声询问。

　　程慕和紧了紧垂在身侧的双手，唇瓣微抿，硬声硬气地回了句。
　　“反正我没病。”

　　叶苡然怔了怔，随即，颊边的梨涡更深。
　　“嗯，你没病。”
　　她低声安抚道。

　　“不过，你刚喝了酒，现在又吹了风，可是很容易生病的，还是快点儿回宿舍好好休息吧。”

　　“哦。”
　　程慕和点点头，额前的碎发也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有种说不出的乖巧可爱。

　　*
　　女生宿舍。

　　“雪瑶，你前两天不是说有一部剧要去试镜？有结果了么？”
　　林萱一边蹲在地上跟咕噜噜玩闹，一边问齐雪瑶。

　　“嗯，上午全哥刚给我打的电话，说试镜通过了。”
　　齐雪瑶眉眼间含着一抹喜色。

　　“太好了！不知道然然的试镜结果出来了没有？”

　　话音刚落，就见叶苡然推门进来。
　　林萱立马迎了上去，挽着她的胳膊，笑嘻嘻地开口。
　　“然然，你经纪人找你说什么了？”

　　“关于上次试镜的事情。”
　　叶苡然温声回答。

　　齐雪瑶闻言，目光也落在叶苡然身上。

　　“怎么样？”
　　林萱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被选上了。”
　　叶苡然浅笑着说道。

　　闻声，林萱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嘛，然然肯定会被选中。看来，这个剧组的导演组还是有点儿眼光的。”

　　她脸上挂着不加掩饰的浓浓笑意，那样子，比她自己拿到这个角色还要激动兴奋。

　　“咱们宿舍喜事连连，今天说什么也应该庆祝一下。”

　　叶苡然笑着打趣她。
　　“我看，是你的嘴巴又馋了吧。”
　　林萱舔了舔嘴唇，冲她眨眨眼睛，一脸“你懂得”的表情。

　　最终，三人商量一番，去了学校后身的美食一条街，去撸串儿。

　　白天刚下过雨，再加上天气不怎么好，平日里人满为患的美食街明显清冷了许多。

　　烤串摊子是露天的，三人围着一张小圆桌，晚风呼呼地吹着，在这种热火朝天的气氛里，倒也不觉得冷。

　　叶苡然见林萱一手拿着菜卷，一手抓着鸡脆骨，“咯嘣咯嘣”嚼着，面前堆着的签子已经数不清，不由出声。
　　“你不控制体重了？”

　　林萱嘴里菜卷、脆骨混合在一起，塞满了口腔。
　　她盯着手里吃了一半的烤串儿，含糊不清地说道。
　　“唉！每次看到吃的，我都对自己说，吃多了会死。可结果证明，我天生就不怕死。我仔细想了一下，有可能我是阎王爷的私生女投胎转世，那些小鬼儿不敢收我。”

　　叶苡然摇摇头，无语失笑，担心她噎到，给她倒了一杯水。

　　一通风卷残云。

　　林萱摸了摸胀鼓鼓的肚子，站起身来，“不行了，我先去下洗手间。等我回来接着再战。”
　　齐雪瑶也跟着起身，“我也去。”
　　叶苡然原地等她们。

　　“毛哥，你看那个妞儿，挺正点的。”
　　几个社会青年喝得醉醺醺地从旁边经过，其中一人见叶苡然形单影只地坐在那里，不怀好意地说道。

　　叫“毛哥”的那人看向叶苡然，眼睛眯了眯，他见周围没什么人，跟身边的跟班对视几眼，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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