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元妃传

作者:春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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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花令


      打从圆明园回来,和孝就没再露过半个笑脸儿。容妃哽着半口气儿,擎等着和孝来了,嘱咐完了才肯咽,那留下的话儿分量想必不清。

      玲珑不敢问呐,拿眼睛只觑着炕上拥被而坐的和孝,“主子,孝服都备上了。可按理儿,您不是亲生女儿,用不着披麻戴孝……”

      和孝长眉一轩,凤目一瞪:“满宫里的人儿,容娘娘只和我一人儿亲近些,她没得子女,我不给她披麻戴孝,还擎等着腌臜太监给她送终不成?”她不知道,自己这吹胡子瞪眼的样儿,真跟她皇阿玛生气时一模一样。加之她有着天然的烈火脾气,宫里人都说,纵惹恼了万岁爷,也不能惹恼了十公主。

      玲珑吓得一缩脖儿,却仍尽着自己的本分劝她:“您这话当然也没错儿。可万岁爷纵然不说什么,惇主子那儿就怕过不去呀。您瞧,惇主子是您正经的亲额娘,她还康健着,您好不央儿给容主子的披麻戴孝去了,这惇主子还不得气坏了。”

      和孝一挥手,“额娘那儿,我自有话回她的。你只告诉我,皇阿玛把容娘娘的金棺运出去没有?”

      玲珑说运出去了,“就搁畅春园西头的花园里,说是容主子从前最爱在那儿,还吩咐了内务府让把宝月楼里容主子的爱物儿都收着,拣好的陪葬,剩下的分给各宫,留着做个念想儿。”和孝嗯了一声,玲珑试探又问:“这么晚了,主子别是现在要去吧?宫门都下钥了。”

      和孝说不急,“你明儿一早打发人去守着,后儿正午我过去,皇阿玛吩咐了八哥送棺,我也一道儿跟着。”夜色晚了,她灯下暖融融的,照着她卸了晚妆的脸颊黄黄的,“我这两天一直琢磨,容娘娘最后跟我说的那几句话儿是怎么个意思。”

      四月里的夜风仍有些凉,玲珑低头给她把被窝掖好,听见这话来了精神,一出溜坐在脚踏子上,仰着头问她:“容主子说什么了?”开了这个头儿,后头就容易了。公主自打回来以后,成了没嘴的葫芦,问她什么也不肯说,可急坏了翊坤宫的上下一众人。她现在想聊,玲珑可逮着机会让她说开了,再这么憋下去,人也要憋坏了。

      和孝揣着手,仰头想了想,缓缓道:“容娘娘劝我一句话: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玲珑嘴里叨咕两遍,没懂,“是汉人的句子吗?是说喝酒的事儿?”

      和孝说不是,“是唐朝李白的诗,说的虽是酒,意思却深远了。”她素来喜欢汉人的诗词,从前读唐诗宋词,后来也背皇阿玛的御诗。其实满宫里因为皇上爱诗,各宫嫔妃为了讨他喜欢,没有不会个一两句的。容妃是维族人,竟也知道这两句,和孝觉得挺新鲜。“这李白是一混不吝的主儿,最是豪放不羁的人。他这话的意思呀,是说人生在世,能放纵尽欢的时候,就要尽情地享受,别等到岁月蹉跎才后悔。”

      玲珑似懂非懂,“那容主子和您说这个是怎么个意思?她是劝您还能再放纵点儿?”好家伙,十公主是天之骄女,万岁爷那么些个阿哥公主,每一个能比她更得宠,更没一个比她更自由骄纵。这要是再放纵些,那不得反了天了。

      和孝执着个玉搔头,正往头上挠痒痒,听见这话气得敲她,“蠢材!跟着我这么些年,怎么一点儿提溜不起来!容娘娘这话,可不是要劝我不能嫁给丰绅殷德吗!”

      玲珑恍然大悟,“可公主不想嫁给钮祜禄侍卫,这是早先就说过的,怎么容主子从前不劝,临到了了赶着劝这么一句?”

      “人之将死,万事都看剔透了,说白了这人活一世,不就为个痛快么。”和孝越想越觉得容妃的话在理儿,“那不然你说,我这眼巴前儿还有什么不足的?不就是个丰绅殷德成天价戳在那儿膈应我吗?容娘娘年轻的时候为了部族的利益,嫁给了我皇阿玛,后来估摸着也憋屈得紧,否则怎么一辈子都不肯给皇阿玛生孩子呢?想来是她临死前看得透,不愿让我也走了她的老路子,才劝我要奋起抗争。”

      玲珑吓了一跳,扑上去握她的嘴,“好主子,您这满嘴里胡吣什么呐?抗什么争?您要跟谁抗争?下旨赐婚的是万岁爷,您还能抗旨不成?”她连连摆手,脸儿吓得煞白,“您别是琢磨歪了吧,容主子可不能让您遭这罪。”

      和孝一挣,越发来了精神,坐得笔直:“这叫遭罪?我要真嫁了丰绅殷德,那才叫真要遭一辈子的罪呢!皇阿玛要真心疼我,才不能让我遭这罪。”越想越对路,忽而忆起前儿他进粽子的事儿来,兴奋地差点儿没跳起来,“你别说,这眼巴前儿还真有个由头,能让皇阿玛治他和珅的罪。”

      “什么由头?”

      “他和珅收受贿赂,企图染指官员任用,这浙江巡抚上赶着送粽子巴结他,不就是个现成儿的物证吗!这样的贪官儿,也配当我大清堂堂公主的公公吗?”官场上的事儿,她实在不通,想事情也简单得很,只觉得自己替皇阿玛查出了个大案,且不说论功行赏,再逼着她下嫁,那是绝无可能的。

      和孝打定了主意,后儿送走了容娘娘,就去找皇阿玛说这事儿。她躺下裹紧了被子,盘算着后日的说辞,心满意足地睡去。

      ***

      “……荒唐!”

      和孝跪在养心殿的暖阁里,脚边散落着她昨儿晚上熬夜攒的“奏折”,耳边嗡嗡响着她皇阿玛的怒斥:“当真是朕把你宠坏了,如今竟还敢写起奏表来了?你要参谁?那是你未来的公家,是你未来的额驸!”

      和孝望着皇帝爷盛怒的脸,半分都不怵,直着嗓子也嚷嚷:“皇阿玛错了,贤者说得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和珅还没成我公公呢,现在就敢贪赃枉法,怎么还就不能参奏了?儿臣见微知著,想替皇阿玛分忧,怎么还就说是被宠坏了?”

      皇帝爷气得连连指她:“你这是替朕分忧?容妃才去,朕悲痛不已。你要是当真为着朕,就该体贴圣意,曲意安慰,而不是似这般胡闹,以后宫之姿妄图朝政!”

      后宫不得干政,公主更没这资格。前朝九子夺嫡的场面还余波未消,就连阿哥们也不敢随意置喙朝政。万岁爷忌讳这个。想来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了,她知道自己哪怕再捉住和珅什么错处儿,万岁爷也不过一笑了之。

      好在还有另一条路。不提容妃,她倒差点儿没想起来,这下子向前膝行几步:“皇阿玛纵然不疼儿臣,想必是疼容娘娘的罢。容娘娘临去之前,在圆明园对儿臣说的那几句话,皇阿玛难道没听见?这还想把儿臣嫁给丰绅殷德吗?”

      她转圜得倒快,皇帝爷却是一愣,回想了半晌,蹙眉道:“这跟容妃有什么干系?”

      和孝冷笑两声,挺直了腰板儿大声道:“容娘娘对儿臣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那是在劝儿臣,不要轻易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趁着年轻,要多顺着自己的心意,免得等老了后悔。”

      皇帝爷气极反笑:“你倒是会借题发挥了,依朕看,容妃那是在劝你别浪费青春,麻利儿嫁了,好儿多着呢!”

      和孝想不到皇上还能有另一层解释,而那解释似乎倒也说得通,只是那情感上理不回来:“好儿多着呢?好儿在哪儿呢?只怕只有对皇阿玛您的好处,儿臣却是要遭一辈子的罪!”

      皇帝爷气得拍案:“放肆!越说越没谱儿了,阿玛还能害你不成?你现在是无法无天,嘴里连个把门儿的都没有。朕就不明白了,丰绅殷德这孩子你哪点看不上?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最重要的是他顶顶疼你敬你爱你,朕瞧他是想着法儿的哄你高兴,你呢,是见着他就挤兑,半分脸面也不给他,难为他还不急眼。这样好性儿的爷们儿,你哪儿找去?”

      和孝急得红了眼睛,泪珠子噼啪往下掉,声儿里也带着哽咽:“他还敢急眼?呸,他也配!皇阿玛您是皇上,您见惯了人阿谀奉承,后宫里的娘娘们哪个不是捧着您,顺着您,可有意思吗?那就是爱吗?”她不管不顾,一股脑儿的什么好听的不好听的、荤的素的全往外秃噜,“儿臣不要像皇阿玛这样过活儿。儿臣要的是一个能与儿臣从人格儿上相当的驸马爷,不求他是什么名门之后,哪怕是个街边的贩夫走卒,只要能让儿臣心服口服地崇拜喜爱,才能甘愿下嫁。丰绅殷德表面上是这般奉承顺从,那还不是看在儿臣是公主的份儿上,这样的虚假情谊,有什么意思!”

      皇帝爷见多识广,什么样的歪理邪说没听过,但亲闺女这样不知廉耻、枉顾人伦的一番话,也让他呆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噎了半晌,气得满面通红。

      一旁的首领太监李玉见了不好,忙上前劝道:“十公主诶,咱可不兴说这些犯上的话儿来气万岁爷。您想想,您是公主,全天下的男人,除了万岁爷和几位阿哥,哪个不得这样奉承您呀?您想找的那种爷们儿呀,那压根儿就不存在——除非您不当这公主啦!可话儿说回来了,您要真不是公主了,这万岁爷还能给您在这儿好声儿说哒吗?早打发宗人府啦!”这老油儿皮太了解这父女俩的脾气了,抬起杠来话儿赶话儿,只怕要下不来台,赶忙过来和稀泥,“您这是想着要嫁人了,舍不得万岁爷,这才说的这些气话儿不是?您安安心,公主府就建在后海子边儿上,万岁爷还把圆明园边儿上的淑春园给了您,这横竖不过几步路的事儿,您想万岁爷了,这随时都能见着呀!”

      皇帝爷这也是回过神儿来了,大手一挥,说一不二:“得了,这事儿打你八岁那年就定了,就是你不当这公主了,朕也还是你阿玛。民间娶嫁尚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瞧丰绅殷德这小子不错,这事儿没得商量,你回去好好儿待嫁就是。时候礼部都选好了,明年秋天,朕就给你们办大婚。”

      和孝听了如晴天霹雳,只觉得天要塌,呆愣了半晌,确定了这事儿再无转圜的余地,于是一骨碌爬起来,抹一把泪冲了出去。

      皇帝爷虽然生气,但到底心疼闺女,忙叫李玉:“你去,去看着她,别让再整那幺蛾子。”李玉“嗻”了一声儿,连忙跟着跑出去,吩咐太监跟着。

      和孝一路跑回翊坤宫,谁也不理,一溜烟儿钻进自己房里,嚷嚷起来:“玲珑,玲珑——”

      玲珑听见一路小跑进来,“主子,怎么的?”

      “去,给我找条白绫来。”和孝忙着搬凳子,对着一根横梁摆上,“我不使点儿狠招儿,皇阿玛不肯松口!”

      玲珑吓得忙按住她:“主子——主子!有话儿好说,您这一脖子吊上去,奴才就没活路啦!”

      和孝说你放心吧,“我又不傻,又不真死。过会儿我踢了凳子,你麻利儿地出去喊人,皇阿玛看我宁死不嫁,想来也就不敢逼我了。”她见玲珑吓傻了,也不指望她了,自己搜罗一圈儿,扯着被单子撕了一条白绫。踩着凳子挂上,头伸进圈儿里,不忘低头嘱咐道:“你靠边儿点儿,仔细我踢着你。凳子一倒,你就喊人,听明白了没?”

      玲珑骇得泪流满面,浑身发抖,上前抓紧了凳子不放手,“主子,您心疼心疼奴才吧,您这一脖子要有个什么闪失,或是真吊死了,奴才满门抄斩都不够万岁爷解气的呀!——您下来,您下来咱再想别的法子。”

      和孝听她哭得脑仁儿疼,不耐烦地扭了扭,想让她松开手,哪想得花盆底儿踩在上了清漆的凳面儿上滑极了,脚下一歪,一下子踢中了玲珑的太阳穴。玲珑眼儿一翻,带着圆凳儿倒在地上。可怜和孝吊在空中无处借力,手脚乱抓一通,终于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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