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山河

　　聪明？

　　伍成紧皱的眉间充分显示了他心中的疑惑，他只听过聪明反被聪明误、仗着小聪明横冲直撞的人死得早的说法，却没听过聪明对失忆症康复有什么阻碍的。跟在明月身边已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但很多时候，伍成总搞不懂这位长公主到底是在想什么。

　　“你没注意到吗？”

　　不舍的眼光在花叶间流转，明月看了许久，终究还是收了手：“顾将军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他却能在我们的态度中察觉到一二。就凭这点连线索都不算的蛛丝马迹，他已经开始一步一步地试探着我们的底线、想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了。”

　　“自得到顾将军消息以来，我总共只见过他四次。”

　　伍成面上带上了些许惊讶，从前兵荒马乱的时候便算了，他倒是不曾想到，现在明明已经攻下了姜罗、顾杉和已经重新来到明月的势力范围了，两人应当把握时间多见几面。伍成以为，经历过生离死别、然后久别重逢的爱侣，应是终日缠绵、一刻不见便如隔三秋，但明月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见明月分明是对那花朵喜欢得紧，却偏偏是撒了手，伍成看着，不由得脱口而出：“既然喜欢，为何放手？”

　　“不是所有喜欢的，都要立马拿到手里才叫好。”轻笑一声，明月站直了身子，继续往前走：“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驻扎地大战后，她第一次见到顾杉和时，是去年的寒冬。

　　“那时你也在，就在姜罗城中那卖大雍吃食的小店中，他坐在长椅上，我只看见个背影，便知道是他了。”炊烟渺渺间，她对着个“陌生人”，哭得肝肠寸断：“后来大雍军队攻入姜罗皇宫，他跟那姜罗的小公主被关押起来了，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明月忽然笑了笑，那笑容中似是带着失落，又似是带着怀念：“那时候，他已经会审时度势、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情作为筹码了。”木雅出言不逊，顾杉和便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自己出面沟通：“说什么改日与木雅带我游览姜罗，不过是借机攀交情、想保住那木雅公主罢了。”

　　如果说前两次会面的时候还没有表现得太明显，那么最后一次的表现，则更坚定了明月要隐瞒真相的心思。

　　“第四次，他显然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重要性了……”

　　伍成忍不住打断：“长公主还没说第三次呢？”

　　第三次……

　　明月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吞吞吐吐的，在伍成听来，如同蚊吶，逼得他不得不再问一次：“恕臣无礼，长公主刚才说什么来着？”

　　明月回头瞪他一眼。

　　“第三次，是进驻姜罗皇宫的第一个晚上，我、我单独跟顾将军见了一面……”夜深人静，本来就是心思敏感的时候，那个晚上，明月总是心绪不宁，忍不住披了斗篷去见顾杉和一面：“我与他说了两句，旁的没有说太多，只提及了我俩的夫妻关系。”

　　想起顾杉和最后脱口而出的一句“长公主”，明月心中便是一阵柔软。那是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细节，他虽将前尘尽数忘记，但那声“长公主”却似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当晚两人均是思绪激荡，不禁失了常性。回过神来，明月恼自己过于急进；顾杉和冷静下来，则觉无论此事是真是假，都堪为其助力。

　　“你仔细想想第四次的见面，顾将军带着木雅出院子的那次。”

　　许多事情，总是要过后才看得清，明月曾多次为此而感到懊恼，恨自己不能当刻便看清局势。幸好此次并未太过后知后觉，只是，似乎还是低估了这位顾将军，明月心中升起的除了对第三次见面的些许后悔，还有对未来斗智斗勇的期待与兴奋。

　　“我虽有令，卸了那院子厢房的门锁，也不可过分拘束顾将军，但却未名言，要如何处置那姜罗的公主……从那日顾将军的举动来看，他怕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将那木雅与自己绑在一起了。”想起守门兵士的汇报，明月不由得庆幸，自己早有准备：“顾将军在院门前摆出一副疾言厉色的模样，可惜你我未能亲见。”

　　据明月的观察，顾杉和分明并未想起多少往事，甚至是对她的说辞持着十二万分的怀疑态度，但却懂得利用这种模棱两可的关系，为自己与木雅争一条生路。

　　若非他做出贵人出行的做派，知道他身份的兵士怎会被他唬住、连同木雅一同放行？

　　伍成听罢，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事已至此，明月干脆再说明白一点：“如今在顾将军眼中，木雅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断不能看着木雅出事。如今他不知自己真实身份，尚且懂得利用我们的态度而为自己争取，倘若他得知自己是大雍朝中举足轻重的大将军，行事更加无所顾忌。”说到这里，明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顾将军将前尘往事尽数忘记，如今在他心中，大雍不过是个陌生的异乡、甚至还是敌人，而姜罗，却有个救他于水火之中的木雅，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若令顾杉和得知自己有贵重身份，只需装作记忆逐渐恢复的样子，向不设防的旧识套话，然后与木雅里应外合，即便不能助其东山再起，但要让他们远走高飞、脱离大雍控制，还不是件难事。

　　望了眉头紧皱的伍成一眼，明月似笑非笑：“就顾将军近来的行事，你觉得，他做不出这等事吗？”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审时度势，知道尔虞我诈。

　　“长公主英明。”深吸一口气，伍成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属下受教了。”

　　“不是我英明。”

　　缓缓在小路上走着，明月自嘲一笑：“不过是我了解他罢了。”相对十余年，顾杉和何等人、何种心思，她还能不懂么：“大雍的镇国将军……即便忘了一切，还是将军。”

　　两人继续往前走，一路上，都不曾再有人开口。一路静默，走着走着，随意在分岔路上转个弯，一抬头，却忽然望见不远处的小院。

　　停住了脚步，伍成低声咳了咳：“长公主……”可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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