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山河

　　厢房内。

　　今日正午的时候，顾杉和被单独带到了厢房之中。直到现在，除了中间开门送过一次饭、又在饭后收了一次餐盘之外，期间就再也没人来过，也没再开过门。整整过去差不多要有五、六个时辰了，顾杉和独自留在厢房中，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四周也都静悄悄的，外头守着的兵士一句话也不说，要不是顾杉和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洞看着，还真以为外头没人。数个时辰以来，除了下午送饭时外头传来叫骂和摔碗的声音，便都是这样安静。

　　方才送来的饭菜，顾杉和都好好地吃了。趁着兵士来收碗的时候，顾杉和还悄悄地往外头看了一眼，只见附近相连的厢房都是房门紧闭，门口的地上还放着饭菜，都是没动过的样子。除了隔壁的木雅，顾杉和也不知道其他厢房里都管着姜罗的什么人，竟无一例外地都选择了绝食。

　　隔壁的木雅同样是颗米未进，一开始还有力气大声的叫骂着，到后来便渐渐地安静下去，但还是没有妥协。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顾杉和悄悄地藏了两个馒头，想晚些寻个法子交给木雅。

　　外头的明月不知顾杉和的私下动作，只是见他房门前的碗盘都是空的，便觉饭菜想必也是合他心意的。即便是在这样混乱的情况，明月还是吩咐要给最末的那间厢房专门送去大雍的吃食，如今看来，这分心意倒也没有白费。

　　“那个人……”站在厢房门前，明月却不急着进去，反倒是踌躇了一会儿，才对着门口守着的兵士开口：“今天怎么样了？”

　　一句没头没脑的“今天怎么样”弄得兵士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明月是想问哪一方面，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回长公主，今天很好，送进去的饭菜都吃光了。”

　　“哦……”

　　也没问出什么来。

　　想了想，又问：“他……今日都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更为难了，房门都是关着的，兵士也没在里头守着，自然是什么都没看见的，只好回答道：“厢房内没有传出什么声音，也许是在休息。”

　　休息？遭逢大难，现在安稳下来了，是该好好休息……

　　“你……好生伺候着吧。”

　　匆匆丢下一句，明月便想掉头离开，但当透过窗门看到里头端坐着的人影时，却又忍不住驻足。痴痴地看了一会儿，竟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厢房门前，让兵士拿来钥匙开了门。

　　厢房里的顾杉和正分析着现下状况，冷不防有人开了门，有些惊愕。

　　“阿杉……”

　　一名裹着黑色披风的女子轻轻地推开了门，然后站在门口处，轻轻地唤了一声。

　　卸去了白日的盔甲与战袍，夜半时分，头上只斜斜地插了一支珍珠发簪、半披着湿发而来，脂粉未施，净白的小脸上还带着几分犹豫与娇怯，看着只是个貌美的闺阁少女，充其量也就是眉间带着几分英气，却全然不是白日英姿飒爽、万夫莫敌的女将模样。

　　这让顾杉和又想起那日城中小店的“初见”，又想起女子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由得一阵恍惚。

　　然而，自门外吹来的冷风唤回了顾杉和的理智，他终于想起面前的并不是什么纯良无害的弱小女子，而是带领大军攻破姜罗的女将军，连忙从木椅上站起，恭谨道：“不知将军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哦……我、我……”明月此时也回过神来，走进厢房中，顺手带上了门：“没有什么要事，不过来看看这儿有什么需要罢了。”话已出口，明月便后悔了，这个理由真真是烂透顶，哪有敌军主动关心俘虏待遇的，即便是有，也不该由她这个主将来做。

　　幸好，顾杉和也没有追究太多，只微微躬身：“承蒙将军照顾，这里一切都很好，有劳将军挂心。”

　　这辈子从未与顾杉和这样尴尬过，明月僵立原地，除了脸上勉强扯出的微笑，便无法给出其他回应了。

　　气氛一时变得奇怪，沉默良久，还是顾杉和率先开口：“不如……我们坐着说？”亲手拉出一把椅子：“将军请坐。”

　　“哦好，坐着说、坐着说……”明月如梦初醒。

　　万籁俱寂，烛火摇曳，两人之间隔了一张大圆桌，面对面地坐着，看似气氛和谐、没有什么异样，实际上，两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盘算。

　　一个想着留，一个想着逃；一个满腔柔情，一个满心防备。

　　今晚过来纯属临时起意，明月也没想到要跟这种状态下的顾杉和说些什么。换作往日，自然是说什么都好、甚至是不说也好，但现在不一样了，明月思前想后，只得随意找了个话题：“听说你不是姜罗人，那……你是怎么来到姜罗的？”

　　她想看看顾杉和还记得多少。

　　“过去的事情我都没有什么印象了，只依稀记得，从前似乎跟一群人待在某座山上过……”为免得罪面前这位敌国主将，顾杉和斟酌着用词，认真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在此事上多做隐瞒：“后来，是木雅将我带回了姜罗皇宫。”

　　果然。

　　虽然早知道顾杉和忘掉了过去的一切，但当亲耳听到这个事实时，明月还是会觉得难过：“都忘光了……”又忍不住追问几句：“当真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我今日听兵士说，木雅亲口说你不是姜罗人，难道你就不想寻回记忆吗？”

　　“我……”

　　“我知道木雅救了你、待你很好，但是她终究不是你的家人。”生怕从顾杉和嘴里听到其他的答案，明月迫切地说着，身体向前倾：“也许你故国的亲人正在找你呢？或许，你已经有了妻子，你的妻子正盼着你回去呢？”

　　你的妻子抱着一副盔甲拜了堂，你的妻子提剑穿过千军万马，你的妻子就坐在你面前……这一切，你知不知道？

　　木雅很好，但你不要选她，好不好？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明月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静待顾杉和回答。

　　良久，顾杉和才低声开口：“如果能找回记忆、重回故国，那自然是好的。”顿了顿，又道：“如果我有妻子……”

　　双手握成拳，明月紧张得屏息静气，指甲在掌心掐出一个个小月牙。

　　“自然也要好好补偿于她。”

　　听到顾杉和的回应，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忽然涌上心头，明月只觉心头一酸，不禁泪如雨下。

　　“你的妻子就坐在你面前，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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