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山河

　　对于身后汹涌着的满腔柔情，男子安坐椅上，似乎丝毫未觉。

　　他穿着一身黛蓝色的姜罗服饰，半靠在墙上，斜斜地侧坐着，刚好露出半张侧脸。大冬天的，浑身都裹着厚实的冬衣，颜色低调，但料子都是上好的，一看便知是新做的好衣服。虽然衣服厚实，但穿在身上，却半点不见臃肿，甚至还比一般人瘦削。

　　男子正悠闲地用筷子挑着小碟中的花生米，将其拨到一边，又马上撩散，还不时夹起一粒、送进嘴里，自得其乐，颇得意趣。

　　明月痴痴地看着，不知不觉，便已经泪流满面。

　　他瘦了，比去时瘦了好多。

　　对面的青鸾抬起头，恰好望见明月默然不语空流泪的模样，不由得叫了一声：“夫人。”顺着明月的视线看去，只见一男子背影：“那是……”身为明月的暗卫，青鸾也曾在暗处见过顾杉和几面，但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忽然望见一瘦削男子，只觉十分眼熟，却未能立刻将人认出。

　　同桌几人也发现了明月的异常，却也不知所以，只能暗地里扯一把明月的袖子，提醒她莫要失态。

　　恍惚一瞬间，明月回过神来，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又理了理脑后的发髻、扶正了珠钗，才急急站起，带着喜悦匆匆往对桌而去。

　　感觉到似乎有人停在了自己桌前，男子抬起头：“这位……”

　　一抬头、一垂眸，两人终于得见对方面容。

　　“阿杉……”

　　我曾千万次在树下仔细摩挲你的眉眼，又千万次在孤清的夜里绘下你的容颜。别时夏日炎炎，再见已是霜雪漫天。

　　一别多时，如之何勿思？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下，沾湿了衣襟。也不敢大声叫唤，明月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只能低低地叫着：“阿杉、阿杉……”

　　然而，望见了明月的泪水，男子面上却只有慌乱：“这位夫人，你、你怎么了？”手忙脚乱地想掏出帕子来想递给明月，却又怕唐突了佳人：“我、我……”

　　他只是出来买两屉包子，包子还没好，他便在这等着。没想到，一抬头，便见佳人对己汨汨泪流。

　　“你叫我什么？”听见顾杉和的称呼，明月先是一愣：“你叫我什么？”虽然两人成婚之事在大雍人尽皆知，但那时候顾杉和已经失踪了，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想到这里，明月本来炽热的心又渐渐地冷却：“阿杉，你……”

　　“我、我……”男子慌乱极了，他结结巴巴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虽然莫名的觉得有些违和感，但如今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明月跟着坐在桌边的另一条长椅上，急切地开口：“阿杉，你竟在这里，我还以为、还以为……”人人都说他死了，英明神武的顾将军死在来驻扎地的那一战中，她说她不信，但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午夜梦回，明月也曾问过自己，若顾杉和真的回不来了，她该如何？

　　“夫人！”

　　还未等明月说完，男子忽然开口打断了她，面上还带着十二分的不知所措：“我、我不叫阿杉，我叫阿和……”

　　明月一愣，脱口而出一句：“你说什么？”

　　话说出口了，便没有那么为难了，阿和再次开口，倒是显得顺畅了许多：“我不是夫人口中的阿杉，我叫阿和。夫人怕是认错人了。”

　　明月如遭雷击：“阿、阿和？”

　　见了明月大受打击的样子，阿和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面上除了歉意，还带了一抹羞赧的微笑：“夫人怕是认错人了。”

　　夫人，不是男子对妻子称呼的那个夫人，而是对陌生妇人的那个夫人！

　　此时，后头的伍成也反应过来了，他细细地打量了阿和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却不敢声张。望见明月流泪失态的样子，一咬牙，小跑着到了明月身边：“阿姐，你怎么了？”

　　被这一声“阿姐”唤回了神智，明月望了望对面的阿和，又望了望身边的伍成：“阿姐没事，你先回去吧……”

　　伍成听话地走了，只是一步三回头，眼中露出深深的担忧。

　　目光重新落在对面的男子身上，他的眼、他的眉，尽是她记忆中的模样。相知相守十余年，她又怎会认错？

　　“阿和、阿和……阿和也对，阿和……”顾杉和，阿和，她不曾唤过他阿和，但若他想改了这称呼，也是无碍。

　　瞥见桌上的水壶，明月忽然提壶将水倒在桌上，以指作笔，蘸着白水在桌上写了个“何”字。她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与自己相认、为什么不传消息回大雍？

　　想了想，又将桌上的“何”字擦去，又写了个“险”字。

　　抬眸望向对面的男子，明月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着，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真的不叫阿杉。”接收到明月期盼的目光，阿和心中闪过一丝慌乱，好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抱歉地摇了摇头：“在下与夫人，素未谋面。”神色认真，不似作伪。

　　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消失。

　　明月颓然地垂下头，双肩也无力地垮下，她喃喃地说着，像是在询问着对方，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你不是他，怎么不是他……”你的身影常在我梦中一晃而过，我唤你，你不应；你的身影又出现在我的眼前了，是你，却又不是你。

　　相思一丝又一丝，泪水一滴又一滴。

　　“夫人。”心中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了钝痛，阿和皱着眉，只道是不忍看美人垂泪：“如果夫人不嫌弃……”思前想后，还是递出了自己的手帕。

　　一方藏青色的素帕递到了明月眼前。

　　明月抬头，怔怔地看着握着素帕的那只手，看着看着，甚至忘了反应。对面的男子被看得尴尬了、想收回手时，明月忽然回过神来、接过了帕子：“妾身失态了，公子勿怪。”低头擦着眼泪，目光却往递来素帕的那只手飘去。

　　一样的眉眼，手上还有一样的硬茧，天下何来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她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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