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山河

　　十二月末的姜罗街头，游人如织。

　　走在锣鼓喧嚣的大街上，明月忽然站定在一个小摊面前，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指着锅中浮沉着的米黄色小点问着：“哎呀，这是什么好吃的？”抬头向摆摊的姜罗大娘笑笑：“头一次来姜罗，没见过这玩意儿。”

　　飞快地将锅中的丸子捞出，用小刀切成小块、再浇上汤汁，将其递给前头等着的客人后，大娘才有空抬头看明月一样：“这是布鲁团子。”上下打量着明月的衣着，又问道：“这位库尔……从哪儿来的？”库尔是姜罗对年轻平民少妇的称呼。

　　“祖籍是在大雍，但一直在各国之间做生意，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算哪儿的人了。”掀起嘴角笑了笑，明月解释着，又深吸一口气：“这个布鲁团子，可真香啊……给我一份吧。”转头亲切地朝着后头的伍成招手：“小弟，快来，姐姐给你买好吃的。”

　　听见有好吃的，伍成却半点没高兴起来。方才在客栈里吃的那些所谓姜罗特色小菜，倒也不能说是难吃，只是非常不对他这个纯大雍的胃口。现在听得“姐姐”说要给他买好吃的，心中是一万个不情愿，但也只能带着僵硬的微笑、一步一步地走向前。

　　有生意上门了，大娘面上也多了笑容，一边聊着，一边煮丸子，手下丝毫不拖沓：“你弟弟啊？”

　　“是啊。”笑着点了点头，明月望了一眼伍成，眼神中充满了长姐对幼弟的慈爱：“他老被爹娘关在家里读书，这次便带他出来见见世面、长长见识呗。”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荷包里倒出一个乌索递给大娘，问道：“对了大娘，跟您打听个事情，我听说姜罗产的矿石都挺好的，想请问下这儿附近哪里有矿场呢？”

　　根据玉水城中摆摊胡女的口供，她在购入那批箭头的时候，同一时间还从那人手中买了点零碎的矿石。矿石不管在哪个地方，都是皇家管制之物，联系到战争俘虏，明月猜想，卖货的那人，约莫是与矿场有关，骑兵营的将士，也可能被关押在某个矿场附近。

　　“矿场？”矿场不管在哪里都是敏感之事，捏着手中那枚乌索，大娘还是有点犹豫：“这……”

　　又从荷包中摸出一枚乌索，塞到了大娘手里，明月笑道：“大娘知道，我是个做生意的妇人，难得来一趟姜罗，也想运点姜罗的土特产回去。”顿了顿，又说：“那些金银铜铁管得严，小妇人也没能耐去碰，也不叫大娘为难。只是旁的那些，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骑兵营的将士是敌国俘虏，姜罗不可能让他们接触到重要的矿山，金银铜铁之类，应该与目标无关。

　　两枚乌索，差不多是大娘卖团子的一天所得了。大娘拿了钱，又听明月只是想运些姜罗本地的特产回去，也放下心来：“金银铜铁是官家之物，咱们普通老百姓，的确不好去碰……不过旁的，也没有多大关系……”旁的那些矿山五花八门的多的是，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都知道了。

　　“大娘？”明月面上带笑。

　　“姜罗是山城，周遭的矿山可真是多的是……”

　　据大娘所说，最近姜罗在开采的矿山还真不少，有玉石的、丹砂的，还有各类石矿。但由于年关将至、天气又冷，不少矿场都暂停开采，只剩为数不多的几个还在工作。

　　“您猜，那些……会是在哪座矿场呢？”一路在街上走着，伍成手里还拿着方才买的布鲁团子，低声询问。

　　一路走着，明月沉默了许久才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进入身体，凉得她一哆嗦：“只能一座一座地走了。”此行有若大海捞针，虽然走遍大小矿山需时甚长，但走遍姜罗，也能顺便认清地形，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看来，他们还要在姜罗多待几日。

　　见气氛有些沉闷，伍成想活跃活跃气氛，于是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唉，希望我不会饿死在姜罗。”姜罗的食物真的不怎么适合大雍子民，客栈的饭菜吃着一般，方才闻着挺香的布鲁团子也是差不多，才吃了没几口，现在还剩了大半。

　　明月上下打量着伍成，才一两天的功夫，这家伙好像真的清减了些。

　　久未开口的青鸾也看了伍成略显苍白的面色一眼，低声道：“城中没有卖些清淡点的食物吗？”姜罗口味重，无论做什么菜式都喜欢加大量香料，要在城中找清淡的食物，还真是不容易：“从前那些客商往来时，都是吃的什么？”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可见吃食对人是何等重要。在如此重要的时候，若是因为水土不服、饮食不调而病倒，定会对整个计划造成影响。

　　身后跟着的两名守卫来之前都用心熟习过一番姜罗风貌，闻言对望一眼，青枫回道：“集市那头多聚客商，想来，亦有些普通吃食贩卖。”来往的客商如此之多，肯定有人是专做他们的生意，说不定会有适合几人的食物。

　　城中专供客商摆摊的集市并不远，再多走两个街口便是。越往前走，见到的面孔便越是不同，胡汉混杂，多的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青枫没说错，这里的确有些贩卖姜罗口味以外吃食的小店，虽然都是些比较简单的吃食，但对周居劳顿的几人而言，已经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了。

　　“就这里吧，东西看着不错，店面也整洁。”

　　小店店面较窄，里头只够放两三张桌椅，有时候人多了，便只能搬个凳子坐在店外。所幸现在还不到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店里客人不多，只有离门最远的那张长椅上坐了个年轻男子，背对着门，正挑着碟中的花生米吃。

　　“几位客人要些什么？包子馒头、清粥小菜、豆浆豆腐花样样有。”正忙着烧火的老板娘抬起头来，冲明月抱歉地笑了笑：“要买包子的请等等，正蒸着呢。”

　　明月礼貌地点了点头：“每样都来一点吧。”几人在店内落座。

　　其他吃食还没准备好，便先上了几碗撒上黄糖的豆腐花。熊熊的柴火烧着，黄豆的香气飘满一室，雪白的豆花上有鲜艳的糖色，温热的一碗，还微微地冒着白烟。

　　“好嘞。”往火炉里添足了柴，老板娘拍拍手站起来，又指了指里头坐着的年轻男子：“我们家的包子好吃得很，那位公子要了整整两屉呢！是吧公子？”

　　顺着老板娘的目光往店内看去，明月忽然觉得，那背影似乎十分的眼熟。

　　长椅上的男子闻言，微微一侧身，算是打了招呼。

　　北风还在呼呼吹着，小店内有炭火爆裂的噼啪声，白烟幽幽地飘着，明月怔怔地望着长椅上的身影，刹那间便红了眼眶。

　　阿杉啊，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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