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山河

　　从刘家出来之后，明月一直心事重重，若有所思。

　　来之前，明月曾经猜想过许多个明珠避而不见的理由，也想过很多劝说明珠回宫的方法，却未曾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叫人为难的苦衷，只能叹一声天意弄人。

　　建平二十一年的春天，金陵城外山下的小溪旁，躺了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子。除了手里捏着的一条绣工精致的手帕，身边就再也没有什么能证明她身份的物事了。

　　上山砍柴的刘壮路过小溪，恰巧碰见了滚出马车后落在小溪旁的明珠，见人还有气，就丢下了刚砍的几捆柴，把人背回去了。

　　请附近的婶子帮忙照料，又请了镇上的郎中来看，如此折腾几天，那昏迷的姑娘终于醒了。额上还缠着带药的麻布，那姑娘一睁眼，看见在桌前坐着的刘壮，头一句话就是询问：“这里是哪里？我是谁？”

　　记不清家住何地、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方人士，见了那日沾了血的衣裙和手帕，仍说不知。郎中来看过，说这姑娘是撞坏了脑子，将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净，不知什么时候会好，也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好。

　　之后的事情，也就那样了。单身的樵夫救下了失忆的姑娘，姑娘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姑娘忘了自己的名字，樵夫就给她取名叫慧娘；姑娘没有了家，樵夫就给她一个家。两人在一处，成了亲，两年后生了长子。樵夫目不识丁，就让姑娘来给孩子取名，于是长子就叫刘光，四年后再生幼女，取名刘照。

　　刘光、刘照，明月摇摇头。失忆的明珠虽忘了一切，却本能地记住了个“明”字。因着那是国姓，不好用作孩子的名字，就取了些与“明”字沾亲带故的字。

　　从此，明珠只知自己是刘慧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若不是数年前在街上偶尔遇上庆亲王的仪仗，风吹起了窗帘，一旁的明珠正好看见了兄长明启的容貌，瞬间想起了儿时的事，恐怕此生都要活成个没有前半生的人了。

　　明月问明珠，何以恢复记忆后仍不肯回明家。明珠支开小女儿，让她去巷头买两块豆腐，目送着那小小的枣红色身影，笑说：“我已嫁作刘家妇，他只知我是慧娘，不知我是明珠。若是回明家，又要将他置于何处？”天家的女儿低嫁给樵夫，面对着天下人的眼光，纵使皇室不在意，刘壮也很难坦然自处。

　　他许给她一个家，她不能亲手毁了它。

　　离开时，明珠亲自将明月送出门：“一眨眼，月儿都长这么大了。”一晃十四年，物是人非：“你与那顾家的小子怎么样了？”明顾两家交好，当年就听过兄嫂说以后要将明月嫁到顾家去，青梅竹马又知根知底，两家都放心。

　　想起顾杉和花灯会“能饮一杯无”的约定，明月脸上一红：“他说要向皇兄请旨……”握着明珠的手，认真地说道：“月儿大婚的时候，希望姑姑亦是座上宾。”先皇与先皇后前几年相继仙逝，如今，明月只剩明珠一个直属女性长辈。

　　明珠含笑点头。

　　见过明珠后，明月带着小满和两个侍卫，连中饭都没有在外头用，就马不停蹄地回了宫。换过一身衣服之后，明月让小满下去休息了，自己则带着小宫女到御书房去。

　　“皇兄。”

　　都是自家人，私底下兄妹间不拘这些虚礼，明月唤了一声，见明哲正在看奏折，便静悄悄地在下首落座，接过宫女递来的热茶，等明哲看完奏折后再说。

　　第一杯茶见底了，宫女又奉上了新茶。

　　明哲皱着眉，将手中的奏折放在一旁。揉着眉心，一抬头，看见了下首吃点心配茶的明月：“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吞下嘴里的绿豆糕，明月问道：“朝中又有烦心事了？”她这位兄长，一看奏折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塞外八百里加急，又是西域十二小国的问题，明哲摇摇头：“你今天出宫了？”对于那些朝中的那些麻烦事，显然不愿多谈。

　　“我今天去了城北。”

　　“的确是明珠姑姑。” 望着杯中被热水泡得舒展开的叶片，明月又想起了在城北喝的那杯只有碎茶叶末的茶水：“姑姑嫁给了当年救她一命的樵夫，生了一子一女。如今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怕是不愿意回来了。”

　　明哲一怔，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如此，明家除了我们兄妹二人，就只剩下庆亲王一脉了……”先皇有一兄一妹，幼妹明珠在明面上已经是个死人，而长兄庆亲王膝下则只有一子明昭。当然，还有一些旁支与外戚，但关系已经有点远了。

　　因着皇室无后的问题，朝臣一直都很关心明哲兄妹的婚姻大事。

　　“皇兄……”

　　以往说起婚事，明哲总是面有难色。然而，这次明哲破天荒地主动提起了婚姻大事，神色间还颇为轻松：“明月。”望向明月，饶有兴致地问着：“你猜，今天下朝后，谁来找过朕了？”

　　“丞相？”丞相是个已知天命的老头子，平日兴趣爱好不多，下朝后找皇帝说话是其中一样。

　　明哲摇摇头。

　　“温大学士？”大雍朝中最难相处的老古板，是个思想守旧的老学究，明哲兄妹一直企图强行让他致仕，可惜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成功。

　　明哲还是摇头。

　　“不猜了。”也不知道这种事有什么好猜的，明月勉强配合了两回，便不肯再猜了：“到底是谁？”

　　手里把玩着一卷空白的圣旨，明哲含笑望向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顾将军，顾杉和。”想起下朝后顾杉和抱拳求见的样子，明哲就忍不住嘴角上扬，语气也轻快了几分：“你可知，顾将军……”瞧见明月一副大有“再让我猜就走人”意思的表情，话到了嘴边，又吞回去，换了一个说法。

　　“顾将军，向朕求娶我大雍的长公主。”

　　明月喝了一口热茶，强装镇定。

　　“不知长公主想什么时候出阁？”明哲一脸笑意，故意要问明月意见。

　　丢下茶杯，长公主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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