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山河

　　永定三年的年末，宫中挂上了一片喜庆的艳色。

　　大红的金线绣凤凰嫁衣上缀有寓意多子多孙的石榴石，衣摆处绣上了大片的海棠绣纹，雍容华贵，是上京最好的绣娘花费足足半年才做出的作品。脚上绣鞋的图样则与寻常的有些不同，是三朵祥云伴兰芝仙草绣纹，旁边钉着一排圆润洁白的珍珠，精美绝伦。

　　在嬷嬷和宫女们的帮助之下换上了嫁衣，新嫁娘坐在梳妆镜前，摇曳的烛光映在她如玉的脸上，带着喜庆的红光，渐渐驱散了季节带来的寒意。十几号人在殿中忙得团团转，新嫁娘身边却只留下了必不可少的三五人，正为梳妆作准备。

　　穿着大红的凤凰衬石榴海棠嫁衣，明月怔怔地望着绣鞋鞋面上的祥云，脑中有一幕幕往事闪过，心头一酸，险些便要掉下泪来。

　　祥云伴兰芝仙草，是明哲的手笔。明哲自小好画，明月不懂画，却也喜欢看他作画，常央着兄长为她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明哲被扰得怕了，便许了她一幅。

　　“你想要什么画？”

　　“都好，只要好看便成。”

　　略一思忖，明哲提笔在宣纸上开始作画。明月探头去看，却只见浅浅淡淡的几朵云彩，全然不是明哲平时画惯的风格，疑心他随手一画来敷衍自己，即刻便恼了。

　　明哲解释，云彩代表无拘无束的自由，是希望明月可以早日得偿所愿、不比被母亲拘在家中之意。心中虽然还是有些怀疑，但明月还是收下了画作。只是，后来那副画在战乱时意外毁掉了，没想到，却在多年后的今日，化为了明月鞋面上的绣纹。

　　鞋面绣祥云，允你自由。

　　行己欲行之事，走心所向之路，虽前路漫漫，无需惊惧。你是大雍长公主，背后是整个大雍、山河万里的大雍。

　　明月吸了吸鼻子。

　　“请长公主净面。”

　　宫人端上温水与帕子，老嬷嬷细细地为明月净面，又涂上一层面脂，然后才开始梳妆。敷妆粉、描眉、抹胭脂，为明月上妆的是最有经验的嬷嬷，虽然年老，但手艺仍在。最后，双唇在口红纸上轻轻一抿，原本略显苍白的唇色被尽数遮掩，竟也显出十分的容光焕发、仙姿玉貌。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世人皆知，顾杉和顾将军在边境一战中音信全无，恐怕是凶多吉少。梳头的宫人握着梳子，不知这些吉祥话是该说不该说，试探着开了口，见明月没有什么反应，才继续念下去。

　　小满在一旁悄悄拭着眼泪，老嬷嬷连忙劝道：“大喜日子，姑娘可别掉泪。”

　　明月抬头望她，微微一笑：“我都没哭，你这是做什么呢？”小满双目通红，活像只毛茸茸的野兔。

　　“我、我是舍不得……”小满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哭出声音来。

　　略一勾唇，明月回了一句：“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你还不是要跟着我出嫁。”她知道，小满说的舍不得，是舍不得看她嫁给一座牌位。

　　没办法，除了他，她不想嫁给其他人。

　　挽起了华丽又复杂的发髻，小满红着眼，亲手帮她戴上凤冠。垂下的珠帘挡住了她娇美的面容，也挡住了眼眶中凝起又涌出的泪水。

　　伸手在妆匣中摸出了一支珍珠发簪，明月将它插在了脑后发髻不起眼的小角落。

　　今夜是新嫁娘此生最美丽的日子，却注定无人欣赏。

　　“你们都出去吧，本宫想一个人待会。”

　　最后一个宫女步出殿外，将大门带上，殿中便只剩明月一人。

　　淡黄的烛光，大红的锦缎，角落里还有一副闪着寒光的盔甲。明月起身，搬了个小凳子，毫无仪态地坐在盔甲旁边，用手中的帕子轻轻地拭擦着盔甲的表面。

　　“我要嫁给你啦。”

　　顺手拿起一旁的酒水，明月仰头喝了半壶：“你欢不欢喜？”

　　少时两人便已经定下终身，没想到，一晃十年，终身是定下了，那人却不在眼前。大好日子，却只得她一人在此独饮。

　　“今夜过后，我便是你的妻。”

　　今夜过后，她便是新封的大雍女将军。明日便率五万精兵，挥军北上，奉旨荡平塞外，收复各边陲小国。

　　“万里寻夫……我这么一个忠贞的好女子，这下子，连温溯那老头也不能再说我啦。”

　　喝了半壶，半壶倒在桌上，酒水横流。

　　“阿杉啊，你欢不欢喜？”

　　四周无人应声，唯有烛影摇曳，似是回应。

　　“长公主，吉时到了。”门外女官高声提醒。

　　精致华美的五凤衔珠花桥中，坐的是大雍最尊贵的明月长公主。庆亲王世子开路、状元郎护送，百里红妆，万人空巷。如此盛事，多少年后仍为人津津乐道。

　　“长公主到！”

　　最近显得有些门庭冷落的将军府，再一次热闹起来。

　　被轿门阻隔着，明月端坐轿中，虽不能亲眼目睹轿外状况，但亦能靠着声音，大概判断出外界情形。轿停了，只听喜娘在外头悄悄提醒：“请长公主下轿。”

　　按规矩，是要由喜娘背新娘入府的。

　　掀开轿帘，明月缓缓探身而出，双唇轻启：“不必劳烦了。”下了轿，一步一步走向前。

　　“长公主，这、这……”喜娘刚想说声于理不合，便见一道带着寒意的目光从凤冠珠帘下射出，顿时不敢再说，乖乖跟在明月身后。

　　地上铺着红绸，只需跟着红绸指引，便能走到拜堂的大厅。明月挺直了腰板，虽然视线受阻，但仍稳步向前。杨柳细腰盈盈一握，高挑身姿亭亭玉立，配上大红嫁衣，流风回雪。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自是皇室典范。

　　顾府内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参见长公主。”虽然是婚宴场合，然而，礼不可废。

　　“平身。”

　　众人平身，却是到了新人行礼的时候了。顾府的丫鬟抱着一只大公鸡，正想上前，却被跟随长公主而来的宫人拦下了。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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