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山河

　　永定二年，一道赐婚的圣旨送到了将军府。

　　“恭喜顾将军！”

　　将明黄色的圣旨交到顾杉和手上，负责宣旨的布公公微微弓着身，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明年季春后便要成婚了，顾将军可要好好准备准备。”大雍朝中唯一的公主下嫁当朝大将军，两人身份显赫，婚礼也比一般人隆重。

　　主子有喜事、仆人也跟着领赏，一时间，将军府上下一片兴高采烈，顾家老太君满面笑容，吩咐身边的赵嬷嬷给府中众人分赏，一时间，个个拿着个用红纸包，在暗处掂掂，竟然差不多有三个月的月钱了。

　　又特别亲手拿了个荷包塞到布公公手里：“有劳公公了。”

　　府中上下脸上都带着喜色，下人得了赏，手脚也麻利了几分。顾舒棠刚刚才说想吃甜糕，回过身来，一碟乳白色的甜糕就放在桌子上了。兴许是因着今日府中有喜事的缘故，甜糕被切成小花的形状，上头还特意用了有好兆头的红枣和莲子作花蕊点缀，看着倒真像是花朵盛开的模样。

　　做了这些新花样，但吃到嘴里，味道还是一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同的缘故，顾舒棠总觉得今天的甜糕做得比往日的好，转身想叫俞青荇来尝尝，却见她坐在窗前，眉头微蹙，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表姐？”听说这位表姐在家时过得并不太如意，家中还有好几个庶出的弟弟妹妹，身为嫡女，却处处受制于人。虽然不曾一起长大，但心中对这位表姐也是有些怜惜的，放下了手中的甜糕，顾舒棠轻轻地唤了一声：“今天的甜糕做得不错，表姐也来尝尝吧。”

　　“什么？”精神有些恍惚，俞青荇回过神来，望见满脸疑惑的顾舒棠，勉强扯出一抹笑：“哦，来了。”

　　捏起一小块甜糕，俞青荇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完一块便紧接着吃下一块，看着像是别人要她吃便吃了，她未必是真的想吃，却也不知道停下。直到碟子空了大半，才被一旁的顾舒棠拦了下来：“表姐。”

　　为了穿衣裳好看，俞青荇平日总是不肯多吃，晚饭吃个半碗就说饱了，也不怎么吃点心。今天不断吃着却一副味如嚼蜡的反常样子，旁人看在眼里，不免觉得担心。

　　“表姐有什么事情，即管说与我听。”握着俞青荇冰凉的双手，顾舒棠柔声说道：“是不是府中的下人怠慢了表姐？”

　　俞青荇一怔，强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在这住着，觉得很好。”

　　“既然如此，为何表姐愁眉不展？”毕竟是嫡亲的表姐妹，见俞青荇愁眉深锁的样子，顾舒棠也觉得自己应该替对方分忧：“说出来，心里也好受些。”

　　咬着唇，俞青荇望了屋内的丫鬟一眼，有些犹豫。

　　顾舒棠会意，挥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见最后一个出门的丫鬟转身带上了门，俞青荇终于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我……”眼光落在那小碟甜糕上，低声说着：“我只是有些担心……”

　　望见甜糕上的那些红枣莲子，顾舒棠马上就明白了俞青荇的意思。

　　顾家姑母膝下只得俞青荇一个女儿，后头却还有好几个庶子庶女。丈夫说她无子，于是要纳妾，女人一个接一个地往后院里抬，顾家姑母也只得将泪水往肚里吞，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后来那些姨娘生了儿子，几乎要爬到她头上来，连带着俞青荇也被庶出的弟弟妹妹压得出不了头，母女俩在俞家，过得着实不怎么舒心。

　　比俞青荇小两岁的庶妹已经订了亲，是当地城守的儿子，而俞青荇却一直待字闺中，母亲卧病在床，家中长辈也不为她打算。顾家姑母在俞家柔顺了一辈子，最后终于硬气了一会，将女儿托付给娘家，也有要顾家为俞青荇做主的意思。

　　一时间，顾舒棠的也沉默了。她虽与俞青荇同龄，但亦已经婚配，只待男方立下战功，便可马上成亲。

　　今日宫中来人宣了赐婚的圣旨，俞青荇也在一旁听着，必定也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我今年已经十八，连比我小两岁的庶妹也已经许了人家，我这个嫡长女却还没有婚配，再这么下去……”适龄未婚，俞家也不是什么显赫贵族，俞青荇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我怕家中随意将我许了哪户人家，你知道，我家中的那些姨娘都不是好相与的，父亲也不关心我……”

　　因着顾家姑母无子的缘故，俞家的长辈并不看重这对母女。闻说顾家显赫，俞家先想到的是，顾家姑母有娘家撑腰后可能会不让丈夫纳妾，于是这些年一直不让她与娘家联络。是最后的死讯实在瞒不过去了，才在下葬后给顾家递了个信。

　　在他们心中，俞青荇这个嫡女也远远比不上庶子。这些年，与顾家无甚来往，俞家也不指望能在顾家得到什么好处，反而怕顾家和他们算账。如此一来，对俞家最好的选择，莫过于找个日子将俞青荇接回去、随便找个人嫁了得了。

　　“以我那些姨娘的性子，定会在父亲耳边吹枕头风，将我嫁给那些垂垂老矣的富商，为家中挣一笔聘礼，好留着将来给弟弟娶妻……”

　　说着说着，泪珠子不住落下。

　　外祖家是京城中的显贵人物，表哥是当朝大将军，表妹也因着将军府小姐的身份说了门好亲事。只有她俞青荇，明明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却不受家人重视，过得连个丫鬟都不如。

　　“表姐……”

　　听了这些话，顾舒棠心中也难受极了。早些年姑母少有跟家中联系，只道是路途遥远、不方便见面，也不知他们母女俩过的是这种日子，当即气愤道：“没想到俞家竟然……要不，叫我哥哥给你出头去？”顾杉和是当朝将军，要是他肯给俞青荇出头，想必俞家也不敢造次。

　　“万万不可。”听了这话，俞青荇慌忙摆手：“要是旁人知晓我家是这种情形，还有谁敢上门议亲？”娶妻当娶贤，家中事务若是一塌糊涂，旁人瞧着，也觉得这家教不出什么好女儿，婚事怕是更艰难了。

　　心中暗叹，顾舒棠软下口气：“这样不可，那又该如何？”不比将军府，俞家家风守旧，教养出来的姑娘也是前朝那种温柔婉约、低眉顺眼的样子，俞青荇会这么顾虑闺誉和家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我不知道……”

　　用帕子给俞青荇擦了擦眼泪，顾舒棠温声安慰道：“表姐莫慌，这么大的事情，祖母不会袖手旁观的。待我禀明祖母，祖母定然愿意为你留意一二，绝对不会由着俞家胡来的。”

　　“真、真的？”俞青荇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自然是真的。”亲手倒了杯茶给俞青荇，顾舒棠软声道：“日后若是京中贵女之间有什么聚会，咱也一道去看看，表姐也多认识几个人。”京中贵女的聚会，偶尔也有长辈在场，也有彼此相看的意思，让俞青荇去参加，是最好不过了。

　　丫鬟都出去了，顾舒棠只得自己在屋子里翻找着：“前阵子也收到了几张帖子……”身为将军府的小姐，顾舒棠在贵女圈中也是有名的人物，每月总能收到不少帖子。

　　“这是岫云诗社的帖子，她们就爱聊些诗词歌赋的风雅事，为人也最是平和不过……”从红木盒子中拿出一叠帖子，顾舒棠挑拣着，将一张水蓝色带青竹暗纹的帖子递给俞青荇：“这位是礼部员外郎家刘小姐的帖子，下个月是她的生辰，表姐若是有空，也可以同去。”

　　咬着唇，俞青荇接过帖子，看了一会儿，又放下了。瞥见盒子底下还有一张明黄色带金色小字的帖子，伸手便拿了过来：“这是什么？”

　　“这……”顾舒棠明显没料到俞青荇会拿了那张帖子，不由得一怔，却又来不及阻止。

　　“月末于皇家东陵别院设宴，请舒棠一往……是长公主亲笔。”低着头，掩去了眼底那丝苦涩，俞青荇轻声道：“长公主真是和善可亲，给表妹写帖子，也不肯假手于人……”皇家的帖子并不是随便哪个贵女都能接的，更不是随便哪个贵女都能得到长公主的亲笔帖子。

　　帖子中语气亲昵自然，丝毫没有君臣之别，一句“请舒棠一往”，充分表明了长公主对于未婚驸马家的妹子的态度。对这门婚事、以及对将军府，长公主可谓看重到了极点。

　　不知明、顾两家是世交，俞青荇只觉是顾家势大，又受皇室垂青，连带着府中的小姐也身价百倍。宫里给顾舒棠下了帖子，顾舒棠却将它藏着掖着，只肯给她看那些什么诗社的小聚会，俞青荇眼神一暗。

　　“我、我……”见俞青荇低头不语的样子，顾舒棠哪里还不知她是误会了，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长公主的宴会，表姐……”这回真不是她小气，那日她和俞青荇在顾杉和书房附近院子的月洞门碰上了明月，彼此都闹得不太愉快。若是这两人再碰上了，身为长公主的明月自是吃不了亏，但俞青荇却不一定了。

　　放下帖子，俞青荇抬头强笑：“我也是随便看看，表妹不必介怀。”

　　原本是想开解开解俞青荇，现在反而让对方受了委屈，顾舒棠不由得急了：“表姐莫要误会，长公主的宴会，表姐若是想去，便一起去吧。”

　　“真的？”俞青荇惊喜道。

　　用力地点点头，顾舒棠将那张明黄色的帖子放在了最顶，肯定地说：“三十那一日，我让府中准备马车，一起到东陵别院赴宴。”

　　等明月和顾杉和成婚后，亲戚间总是要见面的。早是见晚是见，还不如趁着这次宴会先见一面。

　　反正再大的事，还有哥哥顶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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