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妖

　　“凶手会不会还没走？”苏方木又问。
　　源姬回头，看了他一眼。
　　从源姬的眼神中，苏方木看出了她的不屑——或许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跟她比起来，她才是更可怕的那一个。

　　源姬问：“你觉得这会是谁做的？”
　　苏方木拧眉：“感觉不太像妖……”

　　这些人死亡的样子都大同小异，七窍流血，死在原地。他们身上都没有明显的外伤，而且周围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源姬说：“是厉鬼，一支由厉鬼组成的队伍。它们来去迅速，杀人于无形。”
　　苏方木问：“厉鬼和恶鬼有什么不同？”
　　源姬简单解释：“恶鬼黏连恶心，厉鬼凶残暴戾，厉鬼更热衷于夺人性命和破坏一切。”

　　暖阳当空，苏方木却生生听出了一身恶寒。
　　“昨天我们见过死去的鬼，现在这些死人的魂魄是不是还在原地？”苏方木不由自主往源姬身边挪了一大步。

　　“不在，”源姬说，“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他们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收走了。”
　　“那是鬼差收走了吗？他们白天也需要办差吗？”苏方木问。
　　“不清楚。”源姬摇头，“一般来说，都是晚上收。”

　　不知是不是被苏方木胳膊勒的太紧，阿刺忽然吐出了一大口绿汁。
　　苏方木被那股腐臭气味恶的瞬间屏住呼吸。
　　“这是怎么了，阿刺你不舒服吗？”苏方木晃了晃阿刺，阿刺直接闭上了眼睛。
　　苏方木说：“它是因为吃了妖元不舒服吗，我记得它之前吐的时候没这么大味道啊。”
　　源姬伸手，接过阿刺。

　　她的手仍旧是白色的，表面细小的白色鳞片一张一合。苏方木忽然有点明白过来——这是她的战斗状态。
　　理解之后，他又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为什么能对她理解的这么快？仿佛是莫名其妙的知道，无从解释。

　　源姬给阿刺做了一遍检查，苏方木仅能从她白色面具后的眼睛判断她的神情。
　　然而很失败——她的眼神仍旧是淡淡的，他现在什么也看不出。

　　“怎么样？”苏方木问。
　　源姬说：“性命应该无忧。”
　　“那就好，”苏方木松了一口气，“等会儿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给它缓解一下。”

　　满是死人的镇子，即使是阳光明亮的中午也透着阴森的气息，无论如何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每多待一会儿苏方木的心里就毛上一分。

　　源姬将阿刺重新放回苏方木怀中，苏方木伸手接过，源姬却仍旧保持着很近的距离。
　　苏方木抬头，发现源姬源姬正在看着他，用一种十分认真且带有一点好奇的眼神，注视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源姬，她脸上的白色面具像皮肤一样紧贴在脸上，光滑中带着一点僵硬。她眼下有一条细长的妖纹，妖纹呈现出漂亮的红色，此刻她的嘴唇也变成了鲜红色，她的瞳孔则是沉沉的黑色。
　　意识到源姬已经盯了自己许久的苏方木终于反应过来，耳朵微热，他移开目光：“你……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为什么跟你在一起，会让我有种奇怪的舒适的感觉。”源姬微微眯起眼睛。
　　苏方木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氛围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打破，源姬靠得太近，以至于他浑身不自在。

　　“……”苏方木挠头，顾左右而言他，“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落脚吧。”
　　源姬不置可否，转身走开。

　　他们已经出了镇子，往前的路通往另一个大的城镇，但是需要好几日的路程。

　　“我们现在去哪儿？”苏方木抱着阿刺问。
　　源姬说：“储妖阁。”
　　“那是什么地方？”苏方木从没听说过。

　　“我的阁子，”源姬把手伸到他面前，“抓住我的手。”
　　源姬的手仍旧是妖化状态，细白密实的鳞片一开一合。
　　苏方木看着她的手，脑袋里突然蹦出一句话：古语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忙打住，手握住她的手。

　　肌肤相碰的一瞬间苏方木冷到手忍不住缩了下，源姬的手仿佛冰冻过一样，冰冷异常，手下鳞片的触感真实无比，坚硬，光滑，苏方木忍住冷和不适紧紧握住源姬的手。

　　“走了。”源姬说完，他们瞬间被卷入了一个隧道中。隧道中飓风呼啸，苏方木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只能感觉到源姬寒冷的手也握紧了他。

　　“轰！”
　　苏方木耳边一声爆响，双脚落了地，只感觉周围热气逼人。
　　苏方木紧紧闭着眼睛，周围似乎有落石，哗啦啦地掉到周围。他还紧紧握着源姬的手，源姬站得稳，扶住了他没让他倒下。
　　手上是冷的，周身却燥热，苏方木睁开眼，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山洞中。
　　周围满是红光，他眯着眼睛，只见滚热的岩浆从不远处的地底流到地面上，他们头上是高高的黑色穹顶，四周低处的岩壁上缓慢地流淌着红色岩浆。他和源姬站在红色的岩浆流中高耸的一块黑色岩石上，没有直接接触滚热的熔岩。

　　苏方木看着脚下滚热通红的岩浆，如果源姬落地出错，此刻他的脚可能已经烤熟了。
　　源姬似乎也很困惑，她看了看自己脚下，又抬头看了看上方的洞顶，歪了歪头。

　　“源姬。”
　　一个温和悦耳的男子声音忽然响起。

　　他们所在的岩石上化出了一个人形，那是一个白衣如雪的公子，一头白色长发在空气中无风自动，他有着足以令所有豆蔻少女为之倾醉的美貌，眉眼细长，长眉飞斜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闭，额头中心有一抹红色胭脂。他文质彬彬却又似乎不染世俗，嗓音温润中又带着诱惑。

　　“这里正在修缮，下次回来从东边走吧。”男子温和道。
　　“知道了。”源姬淡淡回答，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苏方木察言观色，源姬似乎跟这位公子很熟——他周身很热手上很冷，却不敢说话，只得抱紧了阿刺。

　　“这是白裳。”源姬对苏方木道。
　　这种地方生活，应当也是妖了，苏方木忙对白裳点头：“我是苏方木。”
　　源姬这是带他到自己巢穴了？
　　白裳没有说话，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饶是苏方木再迟钝也感觉了出来，白裳面对源姬时面容温和，看向他时眼神里却带了让人恶寒的冷意。
　　白裳似不经意垂眼扫过他和源姬紧握的手一眼，然后对他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源姬没有注意这些，她松开了苏方木的手，此时她手上的白色鳞片都消退不见，苏方木感受到她的手有一瞬间的柔软。

　　源姬打量了一下穹顶，问白裳：“你在哪里？”
　　白裳回答：“东阁。”

　　苏方木捂着被冻到僵硬的手，不住地揉搓，他注意到，白裳对源姬说话时眼睛里的冷意早已换成了淡淡的宠溺。
　　苏方木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
　　属下？朋友？可是那眼神里的柔情是什么情况？苏方木乱糟糟地想着，不等他想明白，白裳已经凭空消失了。

　　源姬抬头望了望穹顶，刷地一下飞到上空钻进了黑色岩壁里。

　　“哎——”苏方木来不及喊出声源姬就消失不见了。

　　源姬一离开，他觉得周围似乎更热了，只是站了一小会儿就已经满身是汗。
　　远处灰蒙蒙一片，苏方木没看到有东西活动，只好喊道：“有人吗？有没有人啊！这里很热！”

　　喊完没一会儿，远处一个白色的小小亮光的鸟儿飞了过来，苏方木忙说：“你能让人带我出去吗？”
　　小鸟没回答，它飞到苏方木上方，转了两圈，抓起他后背的衣服一个用力飞向上空。
　　耳边赫然有了风声，苏方木一抬头，看到的是覆满褐色羽毛摆动在自己身侧的翅膀，那是足以遮蔽他上空的巨大翅膀，那只可爱的小鸟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老鹰，此时正抓着他飞离岩流！

　　“呼哧，呼哧！”
　　老鹰很快将苏方木带到岩壁上，在一处宽敞的通道中，把苏方木放了下来。
　　这是在巨大的山体中挖出的洞穴，中间是一个直通顶端的巨大锥形空间，周围石壁上四通八达的通道连接各处，通道内侧的岩壁是沉沉的黑色，每隔一段路点着不甚明亮的鬼火。

　　苏方木抱着阿刺站稳，老鹰又变成了可爱的白羽小鸟。
　　苏方木道谢，白羽小鸟飞悬在他前方上空：“这里没有人，只有妖。”
　　“哈，我忘了，”苏方木解释说，“是源姬带我来的。”

　　白羽小鸟有点高冷且不耐烦：“如果你自己来你现在已经在我的肚子里了。”
　　它扑棱着小翅膀往前面飞去，它飞的并不快，苏方木明白它是在帮他带路，忙紧紧跟上。

　　储妖阁东阁。
　　东阁是东侧山体中一处妖力掏出的巨大的椭圆洞穴，洞穴顶部挖高，一层一层的红色水晶珠帘从洞顶垂到地面上，围绕在红色床榻外侧，重重叠叠好几围。红色地毯顺着台阶长长地铺到外面，红色帷布同样从洞顶垂落到地面，一个白色人影站在帷帐和珠帘后，影影绰绰只看得清高大的轮廓。

　　源姬拨开冰凉的珠帘，里面的人回过神来。
　　俊美倾城，公子白裳。

　　纤尘不染的红绸床榻，上面用金银线和珠宝玉石装饰，奢华中带着热烈。
　　曾经睡这里的人儿，雪白的皮肤和红色锦被形成的鲜明对比，终日沉醉淫乐。
　　如今站在此处，不难回想此前上面的放浪。

　　源姬没什么表情，淡淡说：“这里空了这许久，你不觉得冷清吗？”
　　“无妨，我会等她回来。”白裳回道。
　　源姬转头看他，白裳微微颔首。
　　源姬说：“她是她，我是我。”
　　白裳以沉默回应。

　　她走到床帐外面的桌子边坐下，白裳坐在桌子对面。
　　“这是你第一次带人回来。”白裳说。
　　“不要动他。”源姬稍闭上眼睛。
　　直到这时她才放下防备，声音里带了些疲惫。

　　“他，不配。”白裳声音里，带了丝丝的冷意。

　　源姬闭目养神，她伸出手，白裳为她把脉。
　　“你的妖力恢复很慢，现在不过恢复了之前的三成，但是你体魄已经远不如前，只能比得上之前十分之一的功力。”白裳说，他忽然蹙眉，“你体内有一股妖气在帮你修补，很微弱但是却很有效力。”

　　源姬说：“是那个凡人的妖力，他是个妖胎，他身上隐藏的妖力跟我的妖力似乎同源，可以为我所用，只是我现在掌控不好。”
　　白裳顿了顿，问：“你确定不会对你造成损伤吗？”
　　源姬慢慢道：“损伤又如何，不损又如何？漫长又枯燥的生命，逝去又如何？”

　　白裳放在膝上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你还是一心求死。”
　　源姬沉默许久，终是回答道：“我只是累了。”

　　“酒烧，她可以回来么？”白裳问。
　　源姬说：“我不知道。”

　　“如果可以，可以告诉她，我念她么？”白裳声音低下去，“我仍旧，深……”
　　源姬没有说话，白裳抬头。

　　现在的她终日戴着僵硬的白色面具脸，无法作出灵活的表情，这让本就情绪不多的她看起来更加淡漠。
　　此刻她长睫低垂，呼吸缓慢，眼下的妖纹细长暗淡。

　　白裳明白，她已经全无防备地睡着了。

　　“果然，还是这里让你最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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