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妖

　　楔子：
　　在妖鬼肆虐的大陆上，人处于弱势，因为捉妖师的存在，人在三方势力中分了一足，因此捉妖师十分受人尊敬，而最顶级的捉妖师，被称为仙。

　　第一章

　　天色渐黑，阴了一天的黑云愈发厚重，眼看要起大风。

　　作为一个一天无客的小客栈老板，陈三心中十分忧愁。这几天生意不好，后院下蛋的老母鸡还被小妖怪偷走了好几只，他心痛不已，盘算着小二的工钱，想着明天一定以看管不周为由再扣一半。

　　左右无人来，他决定早点关门先去抢救鸡窝，要是有个捉妖师给他画个好点的符咒贴在鸡窝里，他也不必天天为此烦心。

　　老旧的门关到一半，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住了。修长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还夹着一张黄符。

　　一道低沉好听的年轻男声响起：“老板先别关，住店。”

　　陈三楞楞地开了门，看着面前高出他一头的年轻人。不同于其他客人的风尘仆仆，他更像哪个武将家的大少爷，生得剑眉星目，一双黑眸亮而有神，面容俊美却不失英气，挺拔的身材着一身利落青衫，身上挂着几个老旧的法器，背一把一掌宽一米长的大刀，气质容貌，哪个都顶顶好。

　　修长的手指将黄符在门上贴了，然后敲了敲门板，“老板？”

　　陈三猛地回神，忙擦一把自己的口水，手脚忙乱，“住住住。”
　　要说上次看人走神还是看隔壁老王的漂亮媳妇，他真没想到自己会看一个男人看到眼睛发直。

　　“嗯。”苏方木低头将符纸和朱笔收了，“看你门上的符咒快剥落了，给你加固一下。”

　　“好好好！客官是捉妖师吗？”陈三脸上的沮丧一扫而空，露出白|嫖的喜悦来，平时鎭宅符是要买的，要花不少银钱呢，四舍五入就是白赚！

　　“是。”

　　“请坐请坐，小二！上茶！”

　　苏方木坐在桌前，捏起上面的一根鸡毛，“……这是？”

　　陈三见状，忙吐苦水，试图再次白|嫖：“捉妖师您有所不知，小店开在这偏僻千人小镇生意本就不好，后院的家禽还老是被小妖偷吃，可能很快这店就要开不下去喽，我家里还有病重的老母，家里三个孩子还指望我赚钱养家……”说着就要去抹黄鼠狼的眼泪。

　　苏方木沉默一会儿，“带我去看看。”

　　半刻钟后，陈三捧着一堆新画的符咒，眉开眼笑，连同刚收的碎银，一起扔进钱箱。小二见陈三脸快笑烂，凑过来问：“老板，还扣我钱吗？”

　　“不扣了不扣了，滚滚滚，赶紧给客人上茶，菜里的肉分量正常放。”陈三踢了小二屁股一脚，心情甚好。
　　想着那堆符咒折算的银两，他快活地哼起小曲。不知道哪里来的单纯慈善捉妖师，画的符咒不卖钱不换物，白送！符送了，还给房钱！想着钱不止白送给他，他都有点心疼。看那举止气度，应该是哪家的富家公子，好好的快活日子不过，偏要当朝不保夕的流浪捉妖师，一看就是太年轻！要是哪天遇上厉害的妖鬼，就此一命呜呼了，多可惜！

　　不过人各有志，陈三也理解，平心而论他还是很佩服这种人的，有他们在，人才能安稳过日子。但是他陈三胸无大志，就想每天多赚钱，所以他希望这样的财神多来几个。

　　上天听到了他的召唤，门口又传来重响。

　　“咚！”

　　一柄大剑的剑头平平地插进门框，上面跳下三个一看就是捉妖师的老中少。

　　小少年看着几乎被斩断的粗木，道：“师父，你又插人门框上了。”

　　话音一落后脑勺挨了中年人一巴掌，“胡说，师父是故意这样刹车的。”

　　他们口中的师父，白发白须，但身体还算硬朗，此刻老人家一脚踩着门框，正忙着费力地往外拔剑，“嗬！嗬！”

　　“……”

　　“哎呀呀呀呀！我的门框啊！”陈三跑到门口，看着三个捉妖师，碍于他们尊贵的身份，有苦说不出。

　　“给你一张符咒，抵了。”中年人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鬼画符，气势凌人，施舍一般递给陈三。

　　如果放在平时，陈三肯定高高兴兴点头哈腰地收了，但谁让他刚受过阔少爷的白送，面前的这张符就显得很小气了。

　　“嫌少？”中年人一皱眉，又抽出两张，“连房钱一起。”

　　又抠脾气又大，抠死你们！陈三腹诽着收了，又假笑着将人让进去，“里边请。”

　　三人要最好的房，但是不巧，最好的一间有人住了。

　　中年人走到苏方木桌前，桌子一拍，菜碟都被震起，“把房间让出来。”

　　苏方木慢慢抬头，看着他，“我先来的。”

　　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的年轻人，道行浅薄，还不懂得尊强，中年人一拍桌子，茶水全撒了。
　　“我们师父可是六十多年道行颇深的捉妖师。”

　　捉妖师一行，越厉害越受人尊敬，自然也会获得同行尊敬。

　　苏方木点头：“然后呢？”

　　“然后你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不应该懂得谦让吗？”中年人的鄙夷几乎写在脸上，“你捉过厉害的妖吗？你能御剑飞多久？看你装扮刚入世不久吧？你师父怎么不带你？这就出师了？还是你师父嫌你资质太差不要你了？”

　　苏方木放下筷子，耐心一个个回答：“没捉过厉害的妖，不会御剑，入世两年，还没出师，我师父不见了。”

　　“才入世两年师父跑了？哈哈哈哈哈！”中年人似乎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那你学了个皮毛也敢云游，真是不要命，捉妖凶险，不是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少爷能干的，还是趁早回家睡大觉吧！”

　　小少年也凑过来，凉凉道：“便宜师父关键时候能保你命的，你要不再去找一个？”
　　后脑勺又挨一巴掌。

　　中年人掏出自己指甲盖大小的捉妖师银牌：“看到没！出师的捉妖师的标志，你连个捉妖师牌子都没有，还敢自称捉妖师？”

　　苏方木看着那银牌，好奇问：“我可以看看吗？”

　　“哼。”中年人手在他眼前一晃，一块比指甲盖大一点的金牌在苏方木面前一闪而过，“我师父的可是金牌，看到上面的黑色暗纹了没？杀妖越多黑纹越多！所以，赶紧把最好的房间让给我师父。”

　　苏方木没太看清，他想了想，说：“哦，那我应该也有一块，我师父给我的。”

　　中年人讽笑道：“不会是铁的吧？”

　　“哐当”一声，半个巴掌大的厚重金牌被放在桌子上。

　　纯金的四方牌子，四周有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凹陷的降妖铭文，金牌正面刻着一个被火焚烧的妖，背面刻着：赠予徒弟苏方木。

　　小少年下巴掉到桌子上，中年人面色瞬间铁青。

　　小少年十分捧场：“我可以看看吗？”

　　苏方木点点头。他不太懂捉妖师的一些潜规则，他十岁遇到自己师父，便宜师父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出现教他个十天半月，又不见了。直到他十八岁，教他的时间也不超过半年，两年前更是突然把全部家伙什都留给他，彻底失踪了。

　　金牌太重，小少年差点拿不起来，他没忍住放到嘴里咬了一口，浅浅一个牙印，很快又恢复原状。

　　中年人不信，“一定是普通的金牌冒充的！”但是上面妖的怨气十分浓厚，不可能作假。他又抓到漏洞，“你没有捉过厉害的妖！这是作弊！你并没有相应的实力！”

　　苏方木不卑不亢：“我道行确实浅薄，但你也确实太过盛气凌人。”
　　“你！”

　　“行了。”一直没说话的老者说开了口，“住哪里都一样，风餐露宿不也过来了。”
　　“师父！”
　　“就这样。”

　　中年人气呼呼地上楼放行李，老者坐在一边喝茶，小少年捧着金牌坐在苏方木桌边蹭饭，筷起肉落十分不见外，“我们是追着一个害了很多人命的食人妖的妖气来的，你呢？你也来抓那食人妖的吗？”

　　苏方木一愣，摇头：“我只是路过。”

　　“哦，那晚上我师父做法，你可以去看看。”小少年吧唧着嘴，“我师父很牛的，捉过不少很厉害的妖怪。”

　　“他去看，只怕会吓到尿裤子！”中年人不知什么时候下来了，冷言冷语地嘲讽。

　　苏方木并不想去受辱，摇头，“不了，我待会儿吃完饭，去清一清镇子上的小妖。”

　　“白清啊？”小少年傻了，“也是，你好像不差钱。”
　　剩下一句话他没说，这么傻的捉妖师真的不多了。

　　——
　　夜深，月黑风高。
　　小镇后山密林中偶尔闪过神秘黑影。

　　小镇一处屋顶房檐上，粘着一个鬼魅的轻盈黑影。
　　那窈窕身影似没有重量，风一吹就像飞絮一样左右摇晃。

　　她一身黑衣，惨白着一张脸，若仔细看会发现她脸上是白瓷面具，那白瓷面具直接长在她脸上，面具平滑光洁，眉毛、鼻子都浅到几乎没有，只有一抹红唇，以及两颗漆黑的眼球，眼下有一线长到眼尾的细长红色妖纹。
　　黑色纱衣游蛇悬浮在她身周，连同如墨长发随风而动。

　　她是妖，却有无常鬼一般的气质。真真亦妖亦鬼。

　　一只野猫爬上屋顶好奇地靠近，然而抬爪瞬间便被黑色游蛇衣摆缠住，“喵呜！”一声便消失毙命。
　　女妖纯黑的眼球瞬间化出眼瞳眼白，眼下的红色妖纹闪过红光。
　　黑色游蛇衣摆扔下裹碎的猫肉碎骨后翩然归位。
　　细看黑纱，片污未沾。

　　源姬被野猫惊醒，先是轻嗅一下空气，没有闻到食人妖的腐臭妖气。

　　她追的食人妖进了小镇，食人妖的妖气带着人怨的恶臭，像发生了异变，她以妖元为食，寻常食人妖对她来说可以饱腹，如果是这种发臭的，她想看看它还能不能吃。

　　小镇后山上有许多妖物，现在应该是喜阴妖物的活动时间。但街道上空无一人，静谧到反常。

　　她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歪了歪头。

　　若是以前，这种食人妖，她甚至不屑猎食。

　　一千岁妖龄，她自诞生起就妖力强大，曾暴戾凶残到一度让妖界和鬼界都恐惧。

　　然而五百年前，她肉身被剑仙岁听砍碎，被万鬼分食，魂魄更是被厉鬼和恶鬼啃噬百年。
　　连她的武器都被斩为碎段，散落鬼塚各处。

　　她本以为自己死了，直到三个月前，她在满是尸骸的万鬼之地鬼塚再次苏醒。
　　魂魄破损，心口残留蚀骨之痛，她用仅存的一丝妖力，重塑妖身。

　　她用了七七四十九天，捡回了自己散布鬼塚的武器，重塑为一身可随意变化的曼妙黑衣。
　　无情无欲，半妖半鬼，再度入世。

　　她要重塑妖格，再度生妖。
　　她要找到那剑仙岁听——她要诛仙。

　　不过醒来后她发现，自己的妖力远不及之前的十分之一，她从一代妖王，变成妖格破损、妖力微薄的残妖。

　　她无法猎食大妖，只得以小妖妖元为食，而且妖力稍微使用过度，便会陷入沉睡。
　　妖力不足，精力不济，如此形成恶性循环。

　　都是拜那剑仙岁听所赐。

　　街道尽头，一个年轻男人摇着铃铛缓缓走近，他嘴里念念有词，摇一摇铃铛，又往街上洒一些什么。

　　“妖邪退散……妖邪退散……”声音颇有磁性。

　　源姬眯起眼睛。
　　小镇今夜安静的原因找到了。

　　年轻捉妖师身上胡乱挂着一堆法器，背一把大刀，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罐子，边走边从里面抓了香灰撒。

　　走到源姬所在的檐下，他抓起一大把香灰往空中用力一扬。
　　香灰好像会自动寻路一般，纷纷扬扬飞到源姬身上。

　　呛人的香灰落了源姬一头一脸，她闻到鼻中，竟是生生闻出血腥味，眼鼻不适。

　　以前舞到她头上的捉妖师下场都很惨——除了那一个。

　　一群聚集在屋角的小妖怪被香灰熏到，叽叽喳喳叫着潮水般涌出。
　　它们刚刚扎堆的地方，只留一具血色骨架。

　　它们是【阎尸】，妖怪世界流浪猫狗一样的东西，像丑陋细瘦的人类婴儿，夸张的大嘴巴咧到耳根，有一排细密尖锐的牙齿，阎尸不害人，也有人专门养阎尸逗乐。
　　它们可以站立行走也可以爬行，腐食，喜欢在人居住的地方活动，但对人没什么太大的危害性。

　　它们尖叫着往远处的犄角旮旯躲藏，坚硬锋利的指甲在地面敲打出“哒哒哒”的声音。

　　年轻捉妖师被吓了一跳。
　　一只满头香灰的小阎尸摔倒在他面前，他愣了愣，弯腰帮它拂干净，又将它轻轻扶起。
　　“快走吧，小妖怪。”语气颇有些温和。

　　源姬歪了歪头，她不理解——身为捉妖师，怜悯一只低级的妖。

　　她俯身摔下，在他面前撞出一阵黑烟，然后消失在空气中。

　　“什……什么东西！”吓到结巴。

　　源姬在地下枕起双臂，突然对上一双乌油油的黑眼睛。
　　一只在地下过路的鬼。
　　源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黑衣白面的妖，比鬼还要邪魅，戴绿帽子的过路鬼吱哇一声，被吓得从地底弹起，屁滚尿流地跑走了。

　　源姬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闭上眼睛。
　　她俨然又骇人到连鬼都害怕她了。

　　地上的年轻捉妖师惊恐道：“喔喔喔！什么东西凉飕飕的！”

　　前两天刚下了雨，湿润的地下土腥气严重，源姬翻身坐起，半个身子露到街面上。
　　那人在源姬出现的瞬间弹跳开去。

　　她冷漠地看着他。

　　他往她的方向看了几眼，却又像看不到她一般，把香灰乱洒一通，“我可不怕你啊！”

　　转来转去，却越走越远。

　　路边一扇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个脚步踉跄的醉鬼。
　　走到街上，他忽然停住。只见面前不远处，一个头发披垂到地，半截身子在地下，黑衣白面的女鬼，正双目无神地看着他。

　　酒被吓醒大半，他使劲摇了摇头，再睁开眼睛，发现面前只是平整的街道。他揉揉眼睛，忽视后心的冷汗，自嘲道：“我一定是眼花了，怎么会看见鬼呢……”

　　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在那块地上使劲踩了两脚，突然腿脚一凉，整个被地下一股强大的弹力猛地掀飞，然后狠狠摔到地上，再不动了。

　　被酒鬼踩过的地方，源姬晃悠悠从地里钻了出来。
　　她拍拍衣摆上不存在的脚印，抬手甩了一下黑色长蛇般的衣摆。

　　“什么秽物，也敢来踩我。”

　　——残暴无情，下贱妖物。

　　想起那冷厉剑仙对她的评价，源姬兀自勾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

　　五百年前【睨川剑】刺进她心口，终她余生她心口都带着无法愈合的创口。
　　在她之前，从没有妖鬼能在被睨川重创后存活，她活下来了。
　　她命不该绝。

　　“等我将你碎尸万段，扔在鬼塚，让你也尝尝刮骨滋味。”

　　苏方木没走多远，听到动静，冲到一动不动的酒鬼身边，焦急地摇：“醒醒！醒醒！”

　　这次他好像又能看见她了，“大胆妖物，竟敢在我面前伤人！”

　　源姬长身肃立，淡淡垂眸，居高临下。
　　“你算什么东西。”
　　“我——”

　　空气中食人妖的恶臭忽然浓烈，源姬向那方向偏头。她很饿，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若那食人妖妖元能吃，她又可以多撑一阵子。

　　她化出实形，赤脚落在地面上，足底一凉，她使出妖力。

　　苏方木看到，那戴白色面具的黑衣女妖身形微晃，竟是微悬于地面，在空气中行走。
　　她缓缓前行，步伐很慢，却是瞬间就移动到了远处。

　　苏方木将醉鬼小心放下，冲源姬大喊：“站住！伤了人还想逃！”

　　当着他的面杀人，简直是把他捉妖师的脸扔在地上踩。

　　他自然看得出她应该是非同一般的妖物，但是他也不能放任她害人不管。
　　既然选择成为捉妖师，就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
　　苏方木咬咬牙，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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