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

　　“爪甲，筋之餘，胆之外候。倘若赵文彬死于毒刀，指甲为什么还会这么干净？”周涣质疑。

　　既然致命伤不是毒刀所致，结合尸首看，赵文彬死前闹出过不小的动静，喜儿没有可能杀死赵文彬还不会被人发现，那么，凶手是谁？

　　电光石火间脑海闪现一个人，周涣对小五招了招手。

　　“假如你是个刺客，上级让你杀一个人，你会选择什么武器？”

　　“这还有得选？当然是最趁手的武器。”

　　“用什么招式击败对手？”

　　“杀手这种在刀口讨生的人，不就寻个速战速决吗，当然是一击毙命。”小五回答。

　　“没错！设身处地，贫道也会选择一击毙命，而不是花费宝贵的时间再添伤口。”

　　铁怀恩道：“赵文彬家教甚严，本人老实温厚，未曾听说和谁有仇，而且是痛恨到不惜重金雇佣刺客的深仇。”

　　周涣示意别急，拿出一张画着十方宝相花的纸笺，问道：“这是宝相阁的标志，不知大人可曾在其他地方见过？”

　　小五挠头：“咦，宝相阁，这花……哦，想起来了，那匕首手柄处的花纹好像跟这个一模一样！”

　　果然！周涣兴奋道：“这花可是重要线索，为何你们不说？”

　　小五没想到这么个小痕迹是重要线索，道：“谁家专业杀手会在匕首上刻花儿啊，就连捕头也认为这是沈喜娘作案的情趣，添点花啊草啊为了美观。还真没想到是个江湖门派，嘶，这可就棘手了。”

　　“这是宝相阁的阁徽，自二十多年前断玉琀担任宝相阁阁主以来，宝相阁便在武器上大规模使用此阁徽。”

　　“你的意思是，宝相阁是凶手？”铁怀恩思忖一二，旋即反驳，“宝相阁虽说名声不佳，但遗漏武器这种错误于他们而言太过低级。官府虽鲜少涉足江湖恩怨，却也不能为了尽快结案，便将罪推至江湖门派身上。”

　　周涣收起纸笺：“贫道可没这个意思。铁捕头何妨不想想第三种可能——有人想祸水东引呢？宝相阁行事张扬残暴，把杀人的罪名扣在他们头上，最合适不过，而且宝相阁也不会为了一个公子哥的死跳出来自证清白，嫁祸给宝相阁无疑是凶手最能脱身的办法。”

　　铁怀恩本以为他不过江湖术士，没想到分析案件倒也有理有据，倒有些刮目相看。此案疑窦丛丛，具体还得明日亲临案发现场调查才行，铁怀恩让他明日清晨去赵府，和他一起调查第一现场。

　　告别衙门，月色如水。周涣还担忧着那个困扰民众的水鬼，想看看能不能顺道收服，却被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目光。

　　流彩花灯下，雨师妾立在桥头，一手持伞，一边凝视河岸，不知是在看热闹的人还是花灯。

　　周涣脑海冷不丁闪现一句话——月下观美人。雨师妾其人委实好看，只是性子太冷，仿佛一件没有生气的精致玉石。

　　他刚想打招呼，突然想起寒冬腊月的她守在这，而自己刚抛下她去衙门窃听审案，莫非……她是守株待兔打算训诫自己的？毕竟雨师妾好歹跟师父同辈，平时也没少端着架子教训自己。

　　周涣下意识直起脊背，拔步逃跑。她却早已察觉，遥遥望着周涣的背影，道：“你觉得我会吃了你？”

　　她上下端详周涣的背影半天，嘲讽道：“高高瘦瘦，想必吃起来也并无多少筋肉。我若是真饿了，哪怕找屠户买猪牛，也比选你好。”

　　周涣气得转头：“你竟然觉得我没一头猪划算。”

　　她道：“抱歉，你比猪划算。”

　　周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手却蓦然被人握住。是刚才那个更夫，更夫看到他，乐道：“还真是你啊道长！要不是你把水鬼捉住了，大家伙儿现在还闷在家呢！道长你可真快！”

　　“什么？水鬼已被人降服了？”

　　更夫道：“不是你？可孙老爷子一家已经开始告阴状了，除了你捉了水鬼还能有谁？”他指了指河岸，边上聚集了许多人，都是被水鬼害死的遇难者的家属。

　　告阴状是淮城一带的传统，但凡有人横死于鬼怪之手，其家人便会聚集在河边烧状书，好让阴天子知道冤情，斟酌定刑。

　　周涣笑道：“连水鬼的事都有了着落，真是可喜可贺，只是贫道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如有机会，贫道也想结识一番。”

　　他送走更夫，回头见雨师妾一直盯着自己，下意识摸脸：“莫非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她坦荡荡地又看了几眼，道：“身边之人，不可轻信。”说罢挥了挥袖子离开，周涣挠了挠头。

　　翌日，周涣随铁怀恩来到赵府。

　　飞来横祸褫夺的不止一人性命，还有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府内气氛恹恹，老管家察言观色，差赵三为几位官爷带路。

　　赵三放下水桶进来。周涣咦了一声道：“一日不见，赵三施主的伤居然都能担重活了？”

　　管家忍不住踹了赵三一脚，气不打一出来：“提起这事我就来气！这家伙压根没骨折。就为了偷懒，才装伤骗老夫这么久！要不是今早他包绷带包错了手，老夫至今还被他蒙在鼓里呢！”

　　赵三被他踹得有一丈之远，立马谄媚地爬回来。管家还要再打，铁怀恩皱眉说办案要紧，赵三忙不迭跑前头躲过管家的拳脚。

　　接连几日的落雪让偏院的雪足足积攒了三寸厚。推门而入，一片萧索。为了尽量不破坏现场，铁怀恩让其他人留在院外把守，只留周涣、赵三和他进去。

　　养碗莲的缸肚豁开了个大口子，放盆栽的条凳东歪西斜，满地泥土碎陶，看来院子曾经历过剧烈争斗。

　　铁捕头巡视道：“原来赵生也是个爱花之人。”

　　赵三伤心道：“少爷跟老爷一样，平生最疼爱这些花花草草，只可惜如今人走茶凉……官爷，道长，你们一定要捉住罪魁祸首，给我家少爷报仇啊！”

　　“衙门的职责便是维护治安，这个你和你家老爷夫人不用担心。我记得赵公子与赵老爷一样，爱花成痴，这偏院花坛中本来有株牡丹，便是从令公子从令老爷院中莳来的，而令老爷的花则出自画舫醉花阴，当年千金求花的典故轰动全城。”铁怀恩问。

　　周涣打起精神，听铁怀恩讲到赵老爷出了名的爱花惜花，几年前打淮河边路过，正为寻不到好花而愁闷，甫一抬首，一抹水红撞入眼帘，尽态极妍，粉雕玉琢，当即重金买下，此事被淮城人津津乐道，纷纷唏嘘这就是有钱人的快乐。

　　而那牡丹果真不负众望，一落土便结了一树花蕾，常开不败，赵老爷愈发疼惜。此后有不少富豪贵人重金求购，或是请求登门欣赏一眼，却都被回绝。就连当今永初帝的伯伯祁王想一睹花容，也磨了好几天，气得他回来给弟弟武帝形容：“老的是个老花迷，小的是个小花迷。”

　　倘若凶手真是宝相阁，要么奉命而来，要么为财而来。千金牡丹作为常开不败的奇花，有价无市，很难不引人觊觎，这个理由倒也成立。

　　赵文彬死后，家属知道衙门要派人来勘案，故而还保留着现场，但牡丹已被移进内屋安置。

　　倘若此事因花而起，也得因花结束。周涣提出要看看那花儿，赵三很是配合。

　　粉雕玉琢，贵妃插翠，确实是朵奇花，只是略带萎靡，似乎生病了。

　　赵三跟着烦恼：“哎，别说了，都说花草有灵，少爷养的花草里头数她最有灵性，如今少爷走了，任凭老爷怎么补救也没法让她活过来，只能放少爷生前住的偏院，死马当作活马医。”

　　铁怀恩颅内突然闪过一道锐痛，脑袋几乎要炸开，跪地捂住头颅，发出痛苦地□□，浑身抽搐。

　　赵三刚要问捕头怎么了，突然，一束刀光拦腰划过。咔嚓，花盆碎成上下两半，土散了一地，露出牡丹的根须，朱红色的牡丹根中闪烁着诡异的绿光。而赵三呆愣地抱着牡丹，屁滚尿流。

　　铁怀恩双目通红，愈发癫狂，抽/出大刀向他砍来。赵三连忙钻到桌底下，而铁怀恩一路追砍。黔驴技穷，他咬了咬牙，翻身摸出一把东西，朝铁怀恩射去。

　　锵——！大刀和匕首都被剑劫住，带毒的宝相花匕首被劈至墙角，发出清脆的声音，震出一团白色粉雾。

　　宝相阁似乎极力追求死亡瞬间的尽态极妍，像一种古老巫族特有的幽蓝色蝴蝶，死也死得风华绝代。若这不是一把刀，可能还会被哪家爱美的姑娘制成发簪戴在头上。可它是一把刀，若没被挡下，下一刻便会在铁怀恩的头颅上绽开一朵血花。

　　惊讶只是瞬间的事，赵三稳住身形，看着白鹿剑在对方手中翻旋，道：“不过是让他安静片刻的东西，死不了。”不禁嗤地声笑道：“我这么快便露馅了？”

　　“是阁下演技太过拙劣。”周涣笑道，“赵公子不许他人擅闯偏院，下人怎么会对院子如此了如指掌？更何况你方才和贫道握手时，除了拇指食指中指与掌心有茧外，其余十指光滑，这是练武之人的手，而不是仆人的手。宝相阁擅长易容之术，阁下作为堂堂阁主，怎么还犯这类低级错误？”

　　“赵三”唇角的笑意浓郁到极点，酝酿成大笑，撕下人/皮/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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