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

　　七日后，初春太阳灿烂。

　　彼时距淮城诸事已过七日。花不如写下《牡丹判》让世人记得，何尝不是让自己记得，只是痴男怨女，有情人冷暖自知。

　　周涣将这几日所见所闻写给师父。

　　孟惊寒常年闭关。他问过师祖与剑农，得知师父十七年前曾受过一场重伤，因此常需闭关修行，那山洞中有一方华池，供养着无名山镇派之宝青莲花，可调养他的旧疾。

　　孟惊寒收到徒弟的信时正好出关，有人请他出山除鬼，然而诸事缠身不便走动，正好派周涣前去锻炼一二。

　　地方不是很远，地点在南方一座云雾缭绕的古城，名曰石坊。

　　周涣应声，辞别喜儿，彼时经雨师妾垂手喜儿已经好得差不多，周涣将玉刚卯送给她后，向南出发。

　　这已经是赶路的很多天后，都说越往南越温暖潮湿，四季如春，但沿途下来非但没有美景反见山势愈发峻疾。两岸俱是高耸入云的巉岩峭壁，破天的高度使得山脊似要倾轧下来，峡涧疾水汹涌，涛声在峡谷久荡不绝。

　　不啻如此，几天赶路下来不见几个人影，更是将“荒凉”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又走了几里路，周涣终于见到一块有人气的东西——界碑。齐膝高，坐落于萋萋芳草间，石体上的字早因风吹雨打模糊不堪，碑后是两条路。

　　石坊湿气重，民众皆有吃辣驱湿的习惯，也常向外销售特产辣酱，应该是条商旅繁多、往来践踏的大路，但这两条路都杂草丛生。周涣疑心自己走错了路，正要折回头核实，面前闪过一道黑影，周涣双目一亮，连忙追上去问路。

　　老人家见他清朗俊俏，喜笑颜开地问他要去哪，可当问出目的地是石坊后脸色出奇难看，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涣叫苦不迭，心道这是怎么了，所幸身后爬来第二个人。周涣这下学聪明了，抓着汉子的胳膊足足客套半柱香，从脚指头夸到头发丝，末了才行礼问路。不出所料汉子的神色变得跟老汉一样古怪，奈何被他抓着胳膊逃不掉，只能指了路，一脸忌讳地问他去那怪地方干啥子。

　　“怪？施主何出此言，莫非那里有什么怪事邪祟？”原以为是个小妖小怪，没想到竟弄得人心惶惶，周涣愈发好奇愈发激动，在心里摩拳擦掌，更想看看到底何方神圣。

　　又走了几里，山路换作大路，路上有一座茶棚，聚集了许多人，时不时发出热闹的唏嘘，他好奇地凑过去。

　　旁边的庄稼汉嘀咕道：“啥子情况哦，怎么半天一个立起来的都没有。”

　　原来他们正在玩一个老道士的小把戏，只要一桌一碗水一双木筷，出十铜板可立筷一次，若筷子没有倒下就赢，则返十倍价钱，若筷子倒下则输，老道士拿走所有的钱。

　　老道士身后还有个幡子，龙飞凤舞写着：占卦算命风水啥都会，六旬老人自力更生，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周涣忍不住笑出声，小时候师父常训他若把聪明劲用在剑道上何愁不成名震天下的剑客，这把戏不是别的，正是他小时候用来诓骗师兄师姐的玩意儿，因为骗了不少零花钱，事后被罚抄十遍《道德经》扎两个时辰马步担十桶水，没想到下山了还能看到有人玩这个，一时手痒决定会会他。

　　周涣遮住阴阳鱼玉带钩与两仪剑穗，拉开板凳徐徐坐下，老道士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继续数铜板。

　　周涣拿起筷子把玩。这筷子倒跟小时候玩的有所不同，沉了几许，但这样正好，反而不受碗中水的控制。他对自己信心十足，信手一立，谁知结局却大跌眼镜。

　　老道士拍桌而起，兴奋地划过铜板道：“嗬！少侠出门没看黄历，出师不利啊！要不要再来？”

　　周涣心道怎么可能，这把戏上他的经验只有多不有少，看着老道士兴奋地扒拉铜板，他干脆丢了块碎银。老道士眼睛都直了，连声说好。他干这把戏好久了都没人揭穿，如今来了个看起来人傻钱多的正派弟子，求之不得！

　　“立起来了！立起来了！给钱，老头给钱！”

　　人群突然爆发喝彩声，老道士起立一看，筷子不正是立起来了么？他如临大敌，转身拿起幡子要逃，庄稼汉揪住他的后领道：“站住！老家伙你想抵赖不成！？你不会是骗子吧？”

　　老道士欲哭无泪，这人押的是银子，若按规矩他哪里奉得出十倍银子！他骗十个村庄都凑不齐那么多钱。

　　周涣劝道：“罢了罢了，我不喜欢强人所难，那便再试一次，若我输了上局就当不存在，若我赢了半仙只需把刚才赚来的铜板给我就行，你看怎么样？”

　　老道士咬咬牙，翻盘的机会岂能不要，这小子看着好骗却是个棘手家伙，祈求他快输罢！

　　“嗬——”人群唏嘘，周涣果真输了。

　　便是这时雷霆出击，周涣一把抓住老道士在桌下的手，反拧反问道这是什么，五指用力，老道士手松开，他稳稳接住那块罗盘。

　　老道士愀然变色，绿着脸解释道：“风水堪舆的东西！做道士的哪个不会这个？”

　　周涣拿过筷子，提剑一削，折断的筷身露出里头的铁芯，把筷子丢于罗盘中央，铁芯飞快地晃动。

　　“那这呢？老神棍，莫非你勘测风水时也用筷子？在筷中注入铁芯，有人立筷时就在桌下掏出罗盘，磁极干涉，百姓的血汗钱你也敢骗？”

　　老神棍仍一口一个不懂，众人哗然。老神棍心道流年不利，连声哀歉求饶，周涣嫌恶地扔开他的手，道：“滚，若再让我撞见……”

　　“不会了不会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幸亏遇到少侠救我于歧途，还请教少侠姓名，日后好登门道谢。”

　　“速将钱财还了，道谢便不用。”周涣道，“贫道与你同侍奉三清，道号青涯，日后若再让我见你坑蒙拐骗，可不止当众揭你那么简单。”

　　“是是是……”老神棍目光一烁，挺直腰板，高声道：“好你个青涯，竟陷害于贫道！”

　　？？？

　　“请大家为贫道做主！这青涯为贫道同仁，眼红贫道故栽赃陷害，大家若不信搜他身，磁石明明是他放的！”老神棍放声大哭，说罢翻扯他的袖子，还真从中抖搂出块黝黑的石头疙瘩，当即坐在地上哎哟申冤。

　　“……你！”周涣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面红耳赤，索性不再讲道理教训他，呻/吟的声音戛然而止，这老骗子弹身一跳，连连喊痒。

　　众人一脸莫名其妙，连周涣也没缓过神来，看着空空两手。那家伙冲过来大声质问是不是周涣捣的鬼，饶是周涣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发怒，几道水灵符嗖嗖打上天灵盖，怒笑道：“这才是贫道捣的鬼。”

　　早春寒冷，老神棍浑身激灵，骂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连忙扛着幡子溜了。周涣理了理袖子，把余下的钱分发给被骗的村民，突然察觉有一道冷冰冰的视线盯着他，但回头什么都没有。

　　追回钱财的村民感激不尽，老板娘更是爽朗地请他喝茶。周涣再度想起那两个路人古怪的脸色，一路上碰壁，如今自己帮村民们揭穿骗术，他们总不好对他甩脸色，于是拱一拱手询问石坊城的传说。

　　老板娘迟疑道：“大白天的你问这个干啥？道长只是路过的话，便改个路线讨个平安，反正石坊也不是啥必经之路，如果是奔着好奇去，那就更去不得了。”

　　她凑近了，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石坊城吃人，晓得不？那是个吃人的魔窟，外乡人进去骨头都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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