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付一生

　　付诚第一次见到许清远的时候，是在一个冬天，他从火车上下来，被外面的冷空气冻得一僵。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看到了付清远，穿着单薄衬衣，一头短发学生样的付清远。
　　付诚挺稀奇，难得在这偏远的山区还能看到学生，还穿成这样，别是和他一样离家出走的难兄难友吧。他一时脑袋发晕，走上去打了个招呼，“嘿，哥们。”
　　许清远转过头来，淡淡地看着付诚。
　　付诚一呆，许清远长得……怎么说呢？付诚感觉与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一样，隽远，干净，疏远。正是他喜欢的类型。
　　一瞬间，付诚就知道自己判断错了，正打算道歉走人，一个干净的声音挽留了他。
　　“外地来的？”
　　付诚笑开，“是啊？来旅游的。”
　　“来这么偏僻的山村旅游？”
　　“是啊，偏僻点好。”正好可以避开那些世间的琐事。
　　然后两人相对无言。许清远低着头，而付诚看着远处的山脉，感到自己浮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付诚将目光从远处的山脉收了回来，看着许清远低着的头，发质柔软，发色乌黑，几根呆毛立在头顶。
　　强忍着揉一揉的欲望，付诚将他的手揣进了衣兜。“那我就先走了，不早了，还要去找住宿。”
　　许清远抬起头，点了点又低下头去。
　　付诚看着笑了，“我叫付诚，你呢？”
　　“许清远。”几个字轻声地飘出来，令付诚的心情也仿佛飘上了云端。“那再见了。”付诚笑着作别。
　　“再见。”付清远低声回复。
　　天空中还飘着雪花，北风凌冽却吹不散家家升起的炊烟。
　　付诚在这里待了一周。小小的村子花很短的时间就可以从头走到尾，自己一个人爬爬周围的山丘或看看村里人的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个村子，远离尘世，也远离欲望。
　　然而他再没见过许清远，更没有得知关于他的一丝消息，除了他的名字。
　　村里的劳作没有他，村里人的闲谈也没有他，付诚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或许许清远不属于这，但他又分明属于这，两者之间那么像，那么像。
　　那是付诚第一次见到许清远，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在他向家里人出柜被赶出家门之后。在他人生最狼狈的时候，他遇见了一个影子。
　　21岁，大学毕业，付诚想起那个留在记忆中的影子，再次前往那个山村。这次，人们的闲谈里出现了许清远的影子。他的父亲，他的家庭。
　　许清远回家的时候，看到一个青年站在他的门前。他走上前，“你是？”
　　付诚转过身来，笑容灿烂，“我是来找你的。”
　　许清远愣了一下，然后疑惑到，“付诚？”
　　付诚笑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四年前我在这里找过你，但没找到。我以为你不是这儿的人。”
　　许清远点头，“我是四年前搬来这的。”
　　付诚笑了，“是吗？你注定是属于这儿的。”
　　许清远抬起头，微微疑惑。两人站在林清远门前，林清远不邀请付诚进去，付诚也没有提，两人似乎恍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对。
　　寒暄过后，付诚提出告别。许清远站在门口，看着付诚的背影远去。
　　之后付诚时时来找许清远，在快要离开之前，付诚邀请许清远去他住的地方做客，许清远同意了。
　　这是付诚买下的一个小院子，两间砖子，一间放了一张床，一间用几块转砌了一个土灶当作厨房，上厕所得在外面的大坑解决，简陋得很。
　　然而付诚过惯了城市充满应酬和繁华的日子，乐于过几天这样的日子，在这样的院子里自得其乐。
　　而且院子也便宜，对于在大二开始创业，公司已经走上正途的他来说，得到的远远高出它的价格。
　　然而虽然简陋但该有的一样也没差。付诚从床下拖出来一个箱子，抬头问道，“喝啤酒吗？”林清远瞅了一眼，里面满满的都是酒瓶子。
　　　许清远摇了摇头。付诚继续诱惑到，“不直接喝，用枸杞大枣醪糟熬，到时候里面的酒味都散发出去了，不会醉的。”
　　徐清远看着付诚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然而终究是没有碰过酒的人。许清远还是醉了。但他的酒品很好，醉了就乖乖地趴在桌子上，不哭也不闹。
　　付诚看着许清远红彤彤的脸蛋，忍不住靠近，再靠近，直到嘴唇触到发烫的皮肤。
　　付诚停留了一会儿，才睁眼。一睁眼就对上一睁开的眼。
　　付诚屏住呼吸，心脏跳得飞快。
　　“你是同性恋？”许清远垂下眉，平淡的问。
　　“是。”付诚没想到许清远知道同性恋，一时想好的说法全部泡汤，但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付诚坦荡地承认了。
　　“男人和男人怎么相处？”许清远的声音里充满疑惑和不解。
　　付诚心脏一跳，“你想知道？”
　　林清远抬眼看着他。
　　付诚飞快亲了许清远一口，“你反感吗？”
　　林清远摇摇头。
　　付诚激动地将许清远搂进怀里，“和我在一起你就知道了！林清远，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林清远沉默，没有同意，但是也没有拒绝付诚的亲近。
　　在这最后的三天，付诚抓紧时间和许清远亲近，在最后的那天晚上，在看完夕阳之后，付诚抓住许清远的肩，“今晚不要回去了好吗？”
　　看着付诚充满情意的双眼，许清远别开了眼，许久一个字才从那边飘过来，“好。”
　　付诚激动的搂住许清远，下巴抵在他的头上，“不用回去告诉你爸一声吗？”
　　“不用。”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出来。
　　付诚将许清远从怀里挖出来，头抵着他的头，笑得宠溺，“好，不用就不用。”
　　当晚，吃过饭后，两个人赖在床上，付诚从背后抱住许清远。
　　“清远。”
　　“嗯。”
　　“清远。”
　　“嗯。”
　　“清远，我要吃了你。”
　　许清远脸红了。
　　付诚笑着，从脖子开始轻吻，缓慢的向下移动着。温柔而坚定。
　　手开始解着许清远的衣服。这家伙夏天也穿着衬衣和长裤也不嫌热。付诚问了好几次，许清远只是笑而不答。
　　许清远抓住付诚解他衣服的手，“关灯。”
　　付诚笑了笑，在许清远手上亲了一口，起身去关上了灯。
　　在黑暗中，人的感官更加敏锐，肌肤相亲的热度及唇落在肌肤上的热度。
　　“清远。”付诚嘶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许久没有声音传来，付诚便知是许清远害羞了。付诚微微一笑。
　　外面夜中不时传出几声虫鸣，夜，还长着。
　　第二天付诚醒来的时候，许清远已经穿好衣服了。付诚从后面抱住他。“清远，昨晚我们两做的事不可以和其他人做，等我，我很快就回来看你。”
　　由于背对着，付诚看不清许清远的表情，只感受到他头上下晃动的弧度，付诚高兴地在许清远耳边亲了一口。
　　走的时候，许清远送付诚到车站。
　　付诚闹着要看他昨晚在许清远身上的留的痕迹，许清远不让。
　　付诚讨着要利息，“那下次一定要让我看。”
　　许清远耳根又红了。
　　付诚笑了，正听到火车鸣笛的声音，“火车到了，我不和你说了。”付诚抱住了许清远，在他耳边说到，“等我。”
　　许清远摸着通红的耳根，看着火车开走，直到再也听不见，看不见。许清远才转身，离开。
　　再次回来的时候，是12月底，快要过年的光景。付诚带上了给许清远挑的衣服。一下火车，便直奔许清远家。
　　在院外敲了许久的门，没有人开。付诚的头发上渐渐落满了雪花，心也凉了下来。
　　门没有锁，推开门，走近屋内，屋子里已经积了一层灰，像是一年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付诚怅然若失地走出屋子，感觉像老天在捉弄自己，这三番五次的……
　　刚好一个大妈走过，付诚抬手拦住，“婶儿，这屋子的主人……”
　　“唉，别说了，看着多好一个孩子，怎么就杀了自己亲生爸呢，要说这人啊，平时还真看不出来……”付诚耳旁一片轰鸣，好半天才镇静下来，“那许清远……”
　　“在县城的牢里关着呢，听说没个几十年出不来，唉，你干嘛去……”
　　付诚恍惚地走着，感觉每走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就怕那一脚就踩空了。
　　也不知怎样就搭上了车，来到了监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等付诚在探监室坐下的时候，才突然清醒过来，要见许清远了。
　　啪嗒啪嗒地铁链声传来，付诚抬头，看到面色苍白的许清远，泪一下就落了下来，“我让你等我的……”
　　许清远坐在他对面，也没有说什么，就看着付诚哭。
　　付诚哭了一会儿，突然抹干眼泪，严肃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许清远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开了。
　　付诚看呆了，他和许清远在一起，从来没有看到许清远这样笑过。印象中只有微勾的唇角和微红的脸庞。
　　“你走那天，我回去。他发现了我身上的痕迹，想要□□我。”许清远笑着说出来，只是那笑容充满了讽刺，“然后我杀了他。”
　　付诚捏住拳，浑身发抖，他可以想象那天许清远的无奈与绝望，可是他不在。他不在！
　　许清远看着付诚的表情笑得更开了。“这不是第一次。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他把我绑起来打我的记忆，只是没做到最后。那个人，他恋童。”
　　付诚愣住。
　　“我答应你不会再跟其他人做那种事情，所以我杀了他。我没有食言吧。”
　　付诚嘴唇直颤，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半响，付诚艰难的开口，“你是故意的？”故意接近我，故意……激怒他。
　　许清远毫不掩饰，“是。”他看着付诚，“你该走了，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付诚靠在墙上，手夹着烟，却不往嘴里送。“他要关多久？”
　　警察看了他一眼，“不久，他还未成年，加上出于自卫，和被害人的某些癖好。判的很轻，五年就出来了。”
　　付诚将烟递进嘴里，狠吸了几口，被呛到咳了老半天，眼泪都出来了。
　　付诚抹干眼泪，看着背后的监狱骂道，“许清远你个王八蛋！”
　　五年后，许清远出狱。
　　还是进牢房的那一身，白色衬衣，长裤。走在街上，老街，还是没有变过。
　　许清远走到自家门前，立了良久，才推开院门进去。才进去，便隐隐闻到一股菜香。越往里走，香味越浓郁。
　　脚步不停，走近房屋，许清远便看到那一桌菜，以及……坐在菜边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许清远问。
　　付诚笑了，起身将许清远搂入怀中，“等你。”
　　付诚感到肩膀被侵湿的痕迹以及怀中颤抖的身体。“不管怎样，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许清远将付诚推开，“然后呢？”
　　“什么然后？”
　　“是你留下，还是我离开。”
　　付诚沉默了。他的室业刚刚起步，他不可能留下。那许清远呢？许清远愿意和他离开吗？
　　许清远看出了他的意思，笑着说到，“我不会离开的，这是我为自己选的归宿。”
　　付诚将许清远搂入怀中，轻声说道“等我。”
　　许清远笑了，眼里却含着悲伤。
　　付诚走了，许清远还留下。这个小村还算平静，村民也十分淳朴，只除偶尔经过看他一两眼外，基本拿他当透明人。
　　但他还是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山山水水。
　　一天，这个小山村突然热闹了起来，听说是要修一所学校。
　　很快，学校修好了。几名老师被车子送到这里来。许清远本来不想去的，但他收到了学校的应聘书，他答应了。然后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他突然泪如雨下，他以为他会等一年，两年，五年，甚至永远，然而他只等了一个月。
　　“哭什么哭！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事了，许老师，请多多关照。”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揉着。
　　许清远将付诚的手抓下来，“走！我陪你走！”
　　后来他们都老了的时候，许清远问付诚，“你当时是不是故意激我？”
　　“某些人就是爱多想，不激一激怎么行呢？”付诚坦诚承认。
　　“那要是我还是不和你走呢？”
　　“那我就只好和某人一起当一个教书先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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