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潮汐

　　哗啦——
　　课本接二连三落地，绽在脚边。

　　鹿晴看到一抹黑触电般退开，紧接着有人从一旁走上前眼疾手快扶住她，同时稳住她怀里剩下的几本书。

　　怪她埋着头跑没看路，才会引发这场“交通事故”，鹿晴脸颊有些烧：“谢谢…对不起……”

　　“你这是道谢还是道歉？”
　　是道很成熟的声音，含着笑。

　　鹿晴霎时抬头，就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站在面前，银色西装裁剪精良，气质矜贵，却意外的随和。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宋辉追上来，掂了掂怀里的书，想腾出一只手帮忙，西装革履的男人已经先他一步蹲下了身。

　　“你们都是夜里的同学吧？”霍亦轩捡起地上的课本，抖了抖灰，重新叠放在鹿晴怀里。

　　yeli？

　　鹿晴抱稳了书，视线移向他身旁——
　　今早来班里露了一面就走的转校生，此时笼着兜帽懒散地倚着墙。他手插在裤兜里，个子很高，外套和额发都沾了雨水，气息更冷。

　　这是他的名字？
　　哪个ye哪个li？

　　她正猜测，那双黑郁的眼眸猝不及防朝她看了过来，即便只是短暂相触了一秒，也有种被扼住咽喉的压迫感。

　　她慌张地移开视线，含糊地应道：“嗯，我们跟yeli同班。”

　　她自觉这话没什么不对，可面前的男人却露出古怪表情，唇角似翘似压，胸口也在微微发颤。

　　鹿晴：“……？”

　　霍亦轩忍住笑：“我们夜里初来乍到，一时间可能不习惯这边的生活，还劳烦你们多多关照。”

　　宋辉不自在地点头。
　　鹿晴说：“应该的。”

　　“那叔叔就先说声谢谢了。”霍亦轩温和地笑笑，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手机，“方便加个微信吗？”

　　这浓浓的搭讪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鹿晴没来得及反应，始终不发一语的少年忽然站直身，与二人擦肩而过。

　　“诶，夜里！等等。”霍亦轩忙着点开微信，然而侄儿脚步未停，他只好作罢，遗憾地冲鹿晴点点头，快步追了上去。

　　两抹身影消失在走廊深处。

　　宋辉还伸着脖子张望，鹿晴已经跨上了楼梯，扭头催促：“走了，回教室。”

　　“转校生的家长挺有礼貌的，怎么他那么……”宋辉跟上，表情一言难尽。

　　鹿晴没理他，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古怪表情。

　　好像是在……憋笑？

　　然而她很快打消念头。
　　应该看错了吧？毕竟是那么正经的人。

　　*

　　雨还在下。

　　鹿晴眼里的正经男人此时追到了楼道口。

　　那里半倚着一抹肃黑身影，迎着水汽浓重的穿堂风，比悬在天幕的乌云还要阴沉几分。

　　“跑什么？那个女同学多可爱！不想认识认识吗？”顶着一张冷情霸总的脸，语气却像中年油腻男，霍亦轩来到侄子身边，冲他挤眉弄眼，“刚才他俩的对话你也听到了吧？那小姑娘挺护着你啊！”

　　兜帽下的眼低垂着，毫无反应。

　　没得到回应，霍亦轩也不泄气，自顾自继续说，“最绝的是我喊你夜里，她也跟着喊你夜里，哈哈哈，可憋死我了！差点没笑出来，嘿！你给点反……”

　　他没注意，手习惯性地搭上对方肩膀。

　　也就是指尖触碰到的那一秒，少年像头受惊的狼，猛然抬手将他用力挥开！

　　兜帽下，一双眼红得像渗了血。
　　神色狠戾又防备。

　　先前的平和都是假象，转眼间就碎。

　　“夜里……”霍亦轩的手还悬在半空，有些无力地握紧，他咽咽发紧的嗓子，声音颤抖，“我不是故意的……”

　　天陡然间黑个透彻。
　　闪电像蛇一样在云层中游过，令人心惊。

　　闷雷响起时，霍亦轩听见少年压抑的声音：
　　“别碰我。”

　　*

　　突如其来的雷雨，将整间学校笼入阴霾。

　　教室里开了灯，略微刺目的白炽光线投射在书页上，让人恍惚得打瞌睡，不少学生趴在桌上默默玩手机，只剩雨声和偶尔炸响的闷雷。

　　鹿晴把上午布置的作业写完，午休还剩十分钟。

　　萧丽出现在教室前门，屈指敲两下，喊了她的名字：“鹿晴，你来老师办公室一下！”

　　察觉另外几个班委投来的目光，鹿晴立刻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果不其然，到了办公室后，便听萧丽说：“老师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们！”

　　鹿晴：“什么任务？”

　　“新同学初来乍到还不习惯，作为班干部应该带头跟新同学多交流，让他感受到咱们高二1班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萧丽一边打量她神色，一边说，“趁着刚开学还没安排晚自习，放学的时候可以带新同学参观参观学校，甚至可以带他去周边逛逛，请他尝尝江岛的特色菜什么的，花销都算在班费里。”

　　鹿晴沉默了会儿，问：“就我一个人吗？”

　　萧丽立刻露出苦恼表情。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着很强的自尊心，转校生今早的那番行为显然惹恼了大家，要再逼着他们给转校生示好，那肯定是不愿意的。所以其他几个班委都推说有事拒绝了，她只好把最后的希望放在鹿晴身上。

　　“魏俊他们都有事，忙不开。”萧丽试探着问，“老师能拜托你吗？”

　　鹿晴并不排斥，便点头应下：“可以的。”

　　萧丽顿时喜笑颜开，拉过她一只手，夸个不停：“老师就知道，咱们学委心地好，不会舍得让新同学落单。”

　　鹿晴被夸得有些难为情。
　　她倒不是善心大发圣母附体，而是觉得转校生那样的举措背后应该另有隐情。加上满校都是对他的指责谩骂，让曾经站在风暴中央的她生出几分感同身受……

　　既然答应了萧姐，便一定会认真去做。
　　只是，临近放学的时候，鹿晴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转校生人呢？

　　扭头看向最后一排，那里，崭新的课桌被安放在窗边，高高一摞书孤零零地等待着主人。

　　中午瞧见他和家长走在一起，大概是办理完转学手续后就回去了吧。

　　她准备把这件事挪到明天中午，结果跟罗薇并肩下楼梯的时候，被萧丽喊住：“学委！别忘了老师拜托你的事哦！”

　　“他已经回去了吧？”鹿晴停下脚步，“一下午都没见到人。”

　　“我问过门卫，确定新同学没有离开过学校，要拜托你费心找找了。”萧丽看了眼罗薇，“要不你也留下来帮一下鹿晴？”

　　“什么？”罗薇没反应过来，“找谁？转校生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立刻摇头，“不了不了，我得回去帮家里做饭，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呢！可有得累。老师我先走了啊！”

　　鹿晴：“……”
　　如果没发生早上那件事，罗薇指不定就是自告奋勇第一人！

　　萧丽不好勉强，又看向鹿晴：“老师现在要去开会，有什么事你发消息给我，好吗？”

　　三层高的凹形教学楼、一片操场、一座食堂，就这么点儿大的地方，还能藏到哪儿去？

　　鹿晴自以为很容易，然而找了一圈都没瞧见人。

　　此时除了高三党，学校基本走空，她撑伞站在积雨里，表情十分茫然。

　　正打算再去操场看看，收到了罗薇的消息：
　　【那啥，刚路过夏日烧烤摊那边，我好像看见转校生了】
　　【我觉得他怕不是要自杀！】

　　自杀？

　　鹿晴已经没空思考门卫口中从未离校的人怎么会出现在环海公路的沙滩，看到那两个惊悚的字眼，立刻朝校门外飞奔而去。

　　赶到罗薇所说的地点，果不其然，远远望见了转校生。

　　他没有打伞，一身黑在茫茫大海中格外显眼。

　　此时他站在离岸四米之遥的地方，海水漫过膝盖，汹涌地朝他身上扑来。

　　他该不会真的想不开要自杀吧？！

　　鹿晴吓得手一松，伞立刻被大风卷跑。雨倾泻而下，将她从里到外淋个透彻。

　　她悬着一颗心，翻过公路围栏边喊他名字，边顺着斜坡滑了下去，怕再晚一步就出人命。

　　“yeli——！yeli你等等——！yeli——！你听我说——！别想不……啊！”

　　滑得太急，裙子挂了道旁的植物，一路颠簸而下。

　　少年回头看来的瞬间，她四脚朝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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