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逢

　　风州城南，古木满山，许多清幽道观零星散落山间。

　　浓夜之下，一处青木环绕的幽谧道观内，一间简素静室还燃着灯火。

　　灯前连昭面色憔悴，正端坐长案之后，听着屋内俯跪在地的人哭诉着什么，等那人说完，连昭疲惫的挥了挥手，光影暗处就行出沉默的管家，将人带出。

　　少刻之后，管家返回屋内。连昭微微闭眼揉着额角沙声道：“李叔，还有谁。”

　　管家拱手，“大小姐，人已经见完了。”

　　连昭一愣，睁开微微带着血丝的双眸，没想到一下午已经见完爹生前所有的身边人。

　　她让他们详述庄主生前最后一晚的情形，前前后后听了每一个人所言，但都一般无二。俱都是和往常一样，先是和夫人一起用饭，再是饭后于庄内漫步。至于饮酒，这在往日也是平常，兴致来了总会饮几杯；至于挥退身边人，庄主漫步喜好清静，时常独自一人，那晚也是如此。

　　因而说到底，那晚所有身边人都不曾亲眼目睹，飞雪山庄前主人的身亡，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连昭静静整理思绪，明艳容光黯淡苍白。她沉默良久，才对着等候的管家道：“李叔，既然这边查不出什么，府内继续严查。盯紧二房，一有异动就传信给我；再清查府内的人，那晚还有谁出入后山；池亭倒塌之事也不能就此揭过，亭木浸水多年，腐坏脆弱以致突然断裂的说辞还说服不了我，我飞雪山庄修建赏乐之地，当还不至于在木料上吝啬。”

　　管家一一应是，想了一想，又提了一句：“大小姐，出入后山老奴曾查过，一无所获，不如这次扩大范围，但凡那晚曾经过后山的，也一并详问。”

　　连昭凝眸沉思一瞬，颔首道：“辛苦李叔了。”

　　管家拱手，“老奴分内之事。”

　　连昭又吩咐了一些杂事，管家才退身而出。他退下之后，连昭侍女行进房间，行到连昭身后，低声道：“大小姐，夜已深，安歇了吧。”

　　连昭却挥挥手，从灯前站起身来，素色衣摆如流云滑落，“我出去走走。”

　　侍女神情顿时多了几分紧张，劝道：“大小姐…”

　　连昭侧首一望，瞬间明了侍女心中所想，她安抚道：“我就在院中，并不走远。”说罢行至门边拉开房门，出了屋外。

　　院中同室内一样简素，一条青石路从阶下铺陈，两边种满意趣自然的绿树翠竹。沉夜无星月，一片黯淡沉沉，房中灯火漫洒而出，院中顿时被分为两半，一半处于光明，一半寒冷幽静。

　　寒凉的晚风流荡夜晚的山间，连昭似乎毫不觉冷，她眉头紧锁的走下台阶，走上青石路，从莹莹火光没入幽暗。

　　她枯站在一株树冠如云的青木之下，背脊挺直身形僵硬，双眸失神的落在空虚之处。

　　也不知站了多久，侍女的身影在远处徘徊，她手中抱着披风，几番犹豫想要靠近。一阵寒风掠过，一道青影越过高墙踏风而下，无声落在院中。

　　侍女正好立在不远，看见来人矮身行礼，“子夜姑娘。”

　　连昭也霍然转身，双眸隐含期待的望着她，“子夜姑娘。”

　　子夜目光从侍女手中抱着的披风移到连昭苍白脸上，淡声道：“想在这里说？”

　　连昭微微一笑，双目晶莹，似乎突然活过来一般，她对着侍女道：“去备热茶，再备一些宵夜。”

　　少刻之后，两人对坐温暖室内，长案上两盏清茶冒着袅袅热气，两个少女身前均放着温汤小食。

　　连昭手中白瓷小勺漫不经心的搅动，她等到子夜用过几口，才忍不住出声问道：“此行可还顺利，可有线索。”

　　子夜文雅的咽下一颗如珍珠大小的元宵，才出言道：“截杀你的确是山贼，他们如此是因为有人花重金要买你性命。”

　　连昭停下手中动作，声音微寒，“果然，那人是谁。”

　　“风州地痞，和山贼有些联系，其余暂未可知。”

　　“嗯？”连昭疑惑。

　　“贼首性烈，只说了这个就欲脱身，我想他恐也不会再多说什么，若是逃脱之后给截杀你的人通风报信就打草惊蛇，已将他斩于剑下。”

　　子夜说的轻描淡写，连昭却一时怔愣，她没想到她是直接找上贼首，她双眸急忙在子夜身上一扫，见她却无伤痕，才放下心来，“作恶多端之人，该杀。”

　　子夜目光望她一眼，嗯了一声，又垂首咽下一粒元宵。

　　连昭低声喃喃：“地痞…”

　　子夜道：“你已有怀疑之人。”

　　连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目光寒凝道：“顺着这条线索查查，就知道了。”

　　莹莹灯火微摇，两个少女不再说话安静用食，良久之后灯火熄灭，山中再无一点亮光，只有漫山古木沉默的矗立黑夜之中。

　　*

　　清幽晚风在远山之间萦绕，拂过古木，拂过山峰，拂过城楼，吹进华贵园林之内。

　　园中高楼灯火独明，雅室之内坐着三人。宫主墨发长散，身披一件雪袍，端坐在明灯之侧；罗睺跪坐不远，正一五一十的禀告这两日子夜的一举一动；欢喜则远远的坐在角落一处矮几旁，手中正摆弄着几支药香。

　　罗睺说完子夜如何寻到人迹，又如何潜入贼窝杀了贼首，就停住不语。

　　朦胧光中，宫主无暇俊容上的优美凤眸漆黑无垠，眉宇间若有所思，室内一片沉静。

　　过了片刻，罗睺又打破了这沉静，他迟疑着又道：“宫主，属下引开巡逻贼兵让子夜姑娘起了疑，揭破了我们的跟踪，属下借口是奉命暗查贼寇之事，所以巧遇，也不知子夜姑娘信了没…”

　　宫主闻言抬眸，目光幽邃的望着他，罗睺只觉一阵头皮发麻。

　　片刻之后，宫主冷冷出声，“既如此，此事就交由你去查，查清所有贼寇所在之处，画明地形，直接交予伏波将军。”说罢还对着一旁安静插香的欢喜道：“去取我私令。”

　　欢喜脆生应是，起身出房，他转过身后一双月牙眼一弯，忍住没有笑出声，罗总管这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罗睺不敢有异议，静默垂首。

　　半响之后，宫主又冷声问道：“近日飞雪山庄有什么动静。”

　　罗睺想了一瞬，恭声答道：“连家二房有意请连家族老重析家产，连昱之女恐有些不利。”

　　“还有呢。”

　　“那位小公子正四处寻觅歌舞曲谱，似是打算在百花宴上敬献王爷。除此之外，其余人没什么动静。”

　　宫主凝眸，“百花宴。”

　　罗睺应声，“是。”

　　宫主不再出声，微蹙修眉，等欢喜取来私令递交罗睺之后，就一扬衣袖让他退下。

　　*

　　翌日天明，华贵园林在明亮天光下露出典雅气派的真容。

　　风景幽深的园林某处厅堂，有侍从如云一般进进出出，温柔美丽的王妃高坐正座，正一一安排几日之后的宴会琐事。

　　良久之后，侍从少了些许，王妃身边一位嬷嬷上前，殷声道：“王妃歇息片刻吧。”

　　王妃轻笑摇头，一边垂首翻看身前桌案的名帖一边道：“哪里还有时间歇息，还有些邀帖还未发出，前几日陪着阿澜难得清闲几日，现在可都得补回来。”

　　那位嬷嬷看了一眼满桌的帖子，似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道：“王妃今年要发帖给连家吗？”

　　王妃侧首细想，“连家不是刚刚办过丧事？恐有些不便。”

　　嬷嬷叹道：“唉，是啊。据说连家两房好像在争夺家产，前任庄主的女儿都躲到道观里去了。”

　　王妃也是轻轻一叹，“可怜，小小年纪至亲过世，也无人相护。”她想了想，抽出一张空白帖子，“今年也一并请了吧，到时候我寻小姑娘说说话。”

　　*

　　天穹湛蓝，暖阳漫洒，透过古木的枝叶投下丝丝缕缕的浮光，和斑驳婆娑的树影。

　　树影之中，两个少女于木亭相对而坐，一衣素白，一衣淡青，一容明艳，一容清美。子夜微微侧首双眸凝望远方，似在欣赏青山明媚风景，连昭紧蹙双眉，垂目望着身前棋盘。

　　良久无果，她正要认输，她的侍女从青石小径远远行来，在亭外恭声道：“大小姐。”

　　子夜回过头来，连昭对她歉然一笑，侧首对侍女道：“何事。”

　　侍女上前几步奉上手里的邀帖，“大小姐，王府那边送来百花宴的请帖。”

　　连昭伸手接过，疑惑道：“王府不知我身带重孝吗？”

　　侍女回答：“王府来人说，是王妃想见见小姐。”

　　既然如此连昭便无推辞的缘由，只好压下心中不解，她一回头就看见子夜微带疑惑的双目，轻声对她解释道：“风州是裕王封地，王爷王妃每年都会在锦屏山举办百花宴，遍邀风州官绅富商与之同乐，今年的就在几日之后。”

　　她解释完顺势邀请道：“子夜姑娘于我同去可好？百花宴为风州一年一次的盛会，锦屏山是王府私山，届时百花齐放，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微风掠过古木，亭中树影摇曳，子夜青衣浮动明暗光斑。她略微一想，颔首轻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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