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逢

　　黑夜深沉寒凉，漫山白梨如轻云飘落，嫣然怒放。

　　飞雪山庄坐落在花海之中，除了莹莹灯火无声燃着，一片寂静。

　　连昭枯跪在灵堂之下，水米未进，脸颊苍白，双腿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她脑海纷纷乱乱，心中又空空荡荡如同荒原，有寒风一遍遍呼嚎着肆掠而过。

　　她离家前爹还曾找她训话，说她如今大了，不该总是在他的荫庇之下，该出去历练一二，将来才能承袭家业。而她还事无所成，参天大树却突然倒塌。

　　连昭浑浑噩噩跪坐着，对周遭事物无知无觉，似乎有人来了，似乎有人走了，她全然都不关心。

　　直到一道青影来到她的身旁。

　　子夜不言不语，静静的半跪连昭身边，惨然的灯火洒在她的青衣之上，死气沉沉的灵堂才多了一分生气。

　　她的到来如煦煦轻风拂过伤痕，让连昭麻木神情微微一动。片刻之后，连昭突然转身抱住子夜，伏在她的肩上痛苦失声。她所有的迷茫和悲痛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子夜微微垂首，清浅双眸平静的凝视着肩上的人，她手臂环住她，轻柔的顺着她身后长发。

　　这无声的陪伴和宽慰让连昭的眼泪更加汹涌，呜咽的哭声不知持续了多久才渐渐停止。

　　一场大哭让连昭神智清明，她松开身前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女，擦干眼泪低声道：“让子夜姑娘见笑，我失态了。”

　　“无事，丧亲之痛如切服，连姑娘如此是人之常情。”子夜淡声回她，目光转向燃烧的线香。微弱火星一点一点向下攀岩，升起袅袅白烟。

　　子夜目光似乎一瞬间变的悠远，但她再一眨眼，重归静湖水面。

　　连昭目光也落在灵位之前，因为刚刚哭过，她眼尾染上绯色，如白海棠上浅浅的红晕。但这一抹艳色不添娇弱，反而让她突然多了一分凌厉。她沉默许久突然出声：“虽说生死有命，但我爹的死太过蹊跷。”

　　子夜闻言，安静回望。

　　连昭继续道：“先不提我回来至今，还未见到我爹的身边人。就说我遭遇截杀之事，那里虽然山贼水寇横行，但我轻装简行，未带钱财货物，还带了许多护卫，并不至于招来不死不休的劫匪。”

　　子夜目光明净的望着连昭，“你怀疑你家中之人。”

　　连昭深呼吸一口，艰难道：“我不得不怀疑。我爹才刚刚过世，我二叔就急急忙忙摆出主人的派头。而我爹的夫人，她原本和我父亲感情甚笃，如今看来，却太过平静。”

　　子夜静望她片刻，低声道：“你刚刚归家，若他们心中有鬼，此时定然会有异动，你若心存疑虑，我帮你去看看。”

　　连昭静默片刻，然后哑声道：“有劳姑娘。”

　　子夜起身，推门而出，青色身影临风一掠，消失在茫茫夜色下的花海之中。

　　*

　　夜凉如水，花海一片沉寂，但是飞雪山庄却并不如花海表面那般毫无波澜，而是暗流汹涌。

　　青影掠过无数花树，最后如飞鸟一般落进一处风雅院中。院内已经灯火齐暗，只有正房中透出灯火，窗扉上还有一道人影不停晃来晃去，似乎格外焦躁。

　　过来片刻，房内传出压低声音的小声争吵。

　　先是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都是你，着急改什么称呼！昭丫头若是发现什么，可怎么办？”

　　再是女人尖锐的回答：“你是不急！你大哥死了，这么大的家业，难道你这个连家人，真的打算拱手让给一个小丫头？”

　　“我没说让，但也不急于这一时，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能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让底下的那些奴才认清主人，也让你的好侄女知难而退。”

　　那男人连叹了几声气，“你觉得昭丫头是知难而退的人？你当这件事那么容易？”

　　女人再度尖锐道：“还不是你没用！你也就舞文弄墨那点能耐，整个连家什么都抓不到手中，让孩子们跟着受累。他的女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人捧着，我的玥儿霜儿就这么屈居人下，连想要送玥儿也去学学商事也被呵斥？连旻，你要知道，这件事没有退路，一不做二不休！”

　　男人在女人暴风雨的话语下突然沉默，半响才低声道：“先等大哥丧事过后吧，毕竟大哥尸骨未寒…”

　　女人短促的冷笑了一声，“只恨老天帮忙不帮到底，那些贼寇为什么没彻底杀了她。”

　　男人气恼的提高了声音，“夫人！那是我的亲侄女！”

　　随即房中再没有声音，很快灯火也被熄灭，院中一片黑暗死寂。院中的花树似有清风拂过，花枝微微一动，飘下零星花瓣。

　　青影又如流星般飞掠而起，越过华美的亭台楼阁，越过别致的假山流泉，停在一栋小楼之上。楼顶一片琉璃瓦被轻轻揭开，一缕微光照射而出，但是却无人发现。

　　琉璃瓦下，是精美寝房。最里面是垂着轻纱蔓的檀木床，床边不远是一座镶嵌着明珠美玉的梳妆台，梳妆台边垂下晶莹圆润的东珠帘，帘外整齐摆放着雕刻繁复的桌椅，而桌椅对面，却是一张供桌，上面供奉着灵位。

　　灵位两侧的银烛高照，两旁插着花枝的玉瓷瓶折射出琉璃的光芒。那位身姿轻曼容貌昳丽的夫人正跪坐灵位之前，双眼垂泪，默默不言。

　　琉璃瓦片被纤长素手轻轻安放回去，青影又消失在沉夜之中。

　　*

　　素白的灵堂还是一片惨淡，连昭一动不动跪坐灵位之前，随着身后的门扉清响，她急切的转过身，望着一身清寒的子夜。

　　子夜身后是轻晃的白色灯笼，灯笼洒下淡淡光晕，半明半暗的映照出满堂梨花。

　　子夜掩上门扉，掩去室外的幽寂盛景。她行路无声的走到连昭身边，将刚才所见所闻一一低声道出。

　　连昭突然站起身来，她双眸明亮，里面似乎燃烧着熊熊火焰，而她眼尾的红晕更甚，似乎是上了一层胭脂，她哑声低怒道：“他们！他们说出这样的话！果然和他们有关！他们怕我发现什么？！”

　　她说着就想要冲出门去，但是最终还是停在了门边，身形挺直僵硬，如被抽去了灵魂的木雕。昔日家园如今变的如此陌生，亲人变成豺狼，等着吞噬近在咫尺的肥肉。

　　她哑声道：“我爹爹在时，他们温良恭俭，我爹爹刚走，他们就如此迫不及待。”她微微抬首，眨去眼中湿润。

　　子夜静立连昭身后，目光透过她的背影仿佛在望着什么，片刻后才淡声问道：“你如今作何打算。”

　　“想要弄清我爹的死因，不是朝夕之间的事情。我总要先一一见过我爹身边的人，再查清那些贼寇因何追杀我。”连昭隐在阴影中的面容越来越冷然，“只是出殡在即，明后两日宾客繁多，我爹生前盛极一方，我总不能此刻让他落人笑柄，我想先让我爹入土为安，其余的事，等丧事一过再慢慢清查。”

　　连昭又想起什么，她转过身来，双手执礼，垂首道：“子夜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今夜为宽解我心中疑虑还去暗探消息，连昭除了重金酬谢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姑娘若是不嫌弃，能否暂留庄中，让连昭一尽地主之谊。”

　　灵位前的白烛忽而爆开一簇火花，两个少女投在门扉上的纤长影子突然一闪。门外灯笼静静倾洒光辉，满园白梨如同瑶池玉树。

　　少女清澈嗓音淡淡答她，“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